窗帘飘动起来，茶几上，一弧金色的光从玻璃杯底折射出来，落在旁边的牛皮纸卷筒上。
它浅棕色的包装和客厅的色调格格不入，夏时予从卧室出来就注意到。他瞥了眼身后面色复杂的宋延霆，自顾自开始拆封。
揭下表面的无酸纸，把画卷递给宋延霆，“还没看过吧？”
宋延霆不答，徐徐展开画布。
他看过。
经纪人拍来的照片，他的视线只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十几秒，就鲁莽地报出高价。
“《重逢》，画幅45.5x53cm，题材分类P风景，作者……”
听名字，这幅画上应该出现两个人，然而画面主体却是个——
坑。
那是一片因地砖损坏，在雨后形成的小水洼。水面映出雨停之后大片澄净的天空，水坑边缘一角还有个姑娘举着亮面红伞，目光注视前方。
照片上看不出来，实物的细节刻画多到令人发指：
伞下姑娘的表情停在将笑未笑的时刻，瞳孔深处隐约有柏油路人行道的痕迹；她秀气的手指握着的金属伞柄上，闪着远方红绿灯变换的反光；鹅黄色衬衫袖口不小心被雨水洇湿，颜色加深，从面料纹路能看出用的平纹织法。
宋延霆的心理价位又往上蹿了一大截。
“……作者，是我。”夏时予语气平淡地补全信息。
闻言，宋延霆视线扫到右下角。
签名是花体设计，线条狂放而锋利，所以很好辨认，收尾那一划尤其有力，就像一把漂亮的刀。
“重逢？”宋延霆又欣赏了一遍画面，没找到作品名字和内容的关系。
“在未来。”夏时予知道他想问什么，“那个时候，我对于未来有非常多期待，所以，我把最好的想象都留给了未来。或许，在画面的下一秒，下一分钟，画里的女孩子就能和想见的人重逢。”
“为什么要多画一个水坑，而不直接画人的半身像之类的？”宋延霆想起之前看的画展，对于人物的处理都是直接刻画的。
“因为，就算脱离那些模板，我也可以画得很好看。”
当时应该是挺得意的，但现在，那些骄傲所剩无几，所以他的音调没有起伏。
这同样是一副炫技的作品。即使他的构思本身非常温馨细腻，但比起技术层面用到的技巧，依然可以被评价为“全是技巧，没有感情”。
先不说细致入微的纹路和肌理，光是底下那层脏兮兮的积水，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杂乱的颜色层层交叠，光影关系难以捕捉，颜色画深了会脏，浅了看起来假。
只有分毫不差的控制，才能在一个泥水坑里表现出介于现实和童话之间的质感。
宋延霆盯着画，说不出来的喜欢。
“现在怎么不画这种风格了？”
夏时予侧过去的脸僵了一瞬，“看完了吗？我要把它装回去了。”
宋延霆从画卷间抬起目光，脑中两个想法忽然接上线，“中午跟我说很忙，指的是你要去卖画？”
“……嗯。”事已至此，解释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
然而宋延霆没揪着考试追查，而是一脸认真道，“标的物未交付，买卖合同不成立。这幅画，卖给我怎么样？”
“你想买画，以后我们去画廊挑吧。”
夏时予默不作声把画拿回来，给它盖上无酸纸，宋延霆眯眼注视他的动作，片刻后竟转身走了。
假装忙碌的夏时予顿了顿，垂眸把画小心卷起来，不久，宋延霆从卧室出来了，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你好像忘了，我也有预约。”宋延霆走到他跟前，摊开掌心，然后夏时予的动作凝固了。
那骨节好看的手掌正中，躺着一朵纸折百合。白色的，被保存得很好，还很新。
“你，还留着啊。”
这是第一次见面，他在宋延霆眼前玩的小把戏。
一个挺好学的魔术。伸出两只手让猜哪个有东西，无论宋延霆选哪个，他都会递出一朵现折的百合花，称之为日后买画的预约凭证。
但哪有人送花是真的要和对方谈合作啊？他只是，想调戏这位冷脸的大律师而已。
夏时予怔然，慢慢探手，摸到百合花柄，反被扣着指尖抓住。
“这是你亲口说的，怎么处理，小画家？”宋延霆看似问得洒脱，劲一点没松，大有夏时予不同意他就不放人的架势。
“你来晚了。”夏时予咬着牙，一个字都没多说。
本来宋延霆比谁都愿意促成这桩友好的交易，这时把预约搬出来，其一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这幅画，想把它留下来，其二是想顺便哄抬一下物价，好让夏时予卖画时硬气地把价格往上报，多赚点零花钱。
最后这幅画归谁，没那么重要。卖给他当然好，不卖给他，夏时予至少也要在他面前表现几分歉疚，说几句好听的话。
但没想到，平时惯会撒娇服软的人，在这件事上连敷衍都吝啬给他。话语冷淡，还理直气壮的。
宋延霆眉间凝起一层薄怒，“想和我说先来后到？但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不晚？”
他掐着夏时予手腕，猛地把人拉近，居高临下审视食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