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常宁市见了鬼的冷，千家万户的窗扇上都凝滞着水珠，稍微推动就哗啦啦往下掉。
沾了湿气的指尖从窗框上缩回，夏时予抬头，清澈的眼瞳里装进一点光亮。
厚重的积云坠在天边，树木、街道和车流全是饱和度极低的烟褐色。
记忆中，低温总是和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是实景，还是自己在病态地复现梦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心如死灰的仰望。
用力眨眨眼睛，想将颜色辨认得清楚些，但睫毛开合了好几次，视野还是混沌黯淡，仿佛召示着某种不祥。
可现在一切都很好，他找不到应该烦躁的原因。
安老师恢复了正常生活，宋延霆新接手的案子也有了眉目，甚至连他，都抓住了一个崭新的机会，然而他愈发感觉自己是雪山脚下的一个渺小行人，一点轻微的动静就会让可怖的巨石从山巅滚落，使他粉身碎骨。
不知站了多久，回过神时夏时予惊觉，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又快又重，脖子就像被无形的绳索逐渐勒紧，难以喘息。
扑通！
扑通！
警示般的声音经过放大，闷闷地打在耳膜上，寂静的世界像是被拉得更远。
这是……
“！”
夏时予终于意识到什么，脚步踉跄地走向卧室，狼狈的表情和他白皙艳丽的脸庞十分不相称。
他来客厅开窗时，宋延霆还在厨房里收拾餐具，现在却出现在卧室的小桌前，夏时予生生刹住脚步，眼神没来得及撤回来。
“你要找什么？”宋延霆从俯撑桌面的姿势站直，拇指压着的书页因此松动地往回翻了一页。他锐利的目光追着夏时予，看向桌角的位置。
“忘了把药带上，”夏时予竭力避免自己声音颤抖，冷静回答道，“……我怕换了地方会失眠，能帮我拿一下吗？”
宋延霆沉默地和他对视，几秒后，在夏时予要开始紧张前，宋延霆终于伸长手臂，从桌角抓起药瓶递过去，低声道，“最好用不上。”
可惜现在就用得上。
接瓶子时，夏时予心虚，故意避开宋延霆的审视，装作好奇去看宋延霆的书，四指刚刚握住瓶身，他忽然浑身一僵。
那些在脑海中漂浮着的不安的念头，终于重重砸向实地。他看见随意掠过的纸面上写着：
“夏某的法定监护人张某作证，夏某的作品是抄袭同校学生向某而来……”
三个姓氏、事件都对上了，这不会是……
心怦怦乱跳，他的眼睛急切地往下扫。
“双方达成和解，张某撤诉……”
夏时予瞳孔骤缩，仿佛被人兜头用铁棍狠狠敲了一棒，耳边紧接着像是扎来成堆的蜂群，闹得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眼前就像闪过斑驳的黑影，纸上的字迹从清晰变得模糊，又在视野的震颤中再次回归清晰。
仅凭对画面的瞬时记忆，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页纸上写了些什么。
可他和向真的事怎么会被写到书上？宋延霆又为什么会找到这个案子？他知道那个“夏某”是自己吗？
无数疑问从心底冒出来，被夏时予死死压在舌根，他用力地抓紧药瓶，但适得其反，下一秒小瓶子就“啪”地掉在地面。
宋延霆以为夏时予晃了神没接稳，弯腰去捡，起身时发现这人根本没管药，侧身挤进了他和书桌之间，只留了个后背给他。
“你不是在忙民法的案子，为什么还在看知识产权的杂志？”夏时予合拢桌上的杂志，看了眼书名，轻声问道。
宋延霆把药顿在左手边，目光越过单薄清瘦的肩膀，发现夏时予低头在浏览封面。他懒得挪动，顺势把夏时予圈在怀里，手臂从身后绕过去翻页，“找人。”
其实是想找某本论述合同法的专着，但作者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就记得对方还研究过知识产权法，或许会在期刊上发论文，于是把手边有的知产期刊都拿出来碰碰运气。
书房杂志的已经筛完，想起卧室还有几条漏网之鱼，换完衣服后顺便就过来找找。
“找谁？”夏时予动也不敢动，几乎屏住呼吸。
“一个同时研究合同法和知识产权法的学者。”宋延霆俯身，脸颊贴着夏时予柔顺的头发，被挠得痒丝丝的。
他翻到目录，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聚焦在作者介绍上，同时耐心地朝夏时予解释自己的思路：
“我怀疑居民抗议是小区开发商煽动的，因为两家公司都参与过这块土地的招标。听说最初他们还有联合开发的想法，后来不了了之，但宏基一直没有停止向妙境主张收购产业园。盖宿舍之前，妙境和信安小区的住户都相安无事，居民没理由突然为了一栋楼跳出来。”
和自己没关系？夏时予攥紧的手指悄悄舒张，目光随着宋延霆好看的手指在书页间挪动。
“要是我的猜测没错，宏基是想通过这种骚扰手段让妙境同意收购……虽然之后宏基可能也会面临同样的抗议，不过他们是开发商，或许曾就此和居民签订过某种协议，我想先找点这方面的资料。”宋延霆补充道。
“这本杂志你看完了吗？”见宋延霆翻页时迅速略过他在意的那篇文章，夏时予忍不住问。
“还没，上面的文章质量不稳定，参考性很低。”宋延霆很快浏览过每篇文章的作者信息栏，然后如法炮制切换到下一本。
夏时予这才收着幅度喘气。那么冷的气温，额角竟然冒出了微汗。他蜷起手指，按在那本《常宁看知产·三月刊》上，试探道，“那这本杂志能借给我吗？”
宋延霆目光搜寻着一个个名字，想都没想就答道，“不借。”
夏时予浑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不是说参考性很低吗，你还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