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每延续一秒,夏时予的心脏就下沉一分,直到被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彻底淹没。
仿佛在瞬间被清空了大脑,夏时予愣了很久才理解向真话语中的意思,他哑声问,“你想干什么?”
向真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我只是决定收下你送给我的画而已。”
“收下……?”夏时予不可置信地问。
“啧,”由于夏时予反应太慢,向真有些不耐烦地将话挑明,“我当时没要是因为没地方放,现在我反悔了。”
当然,真实原因他心知肚明,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和夏时予牵扯太深,怕以后被对方缠上而已。
“你只是要画吗?我可以给你,”夏时予的声音因为着急而微微颤抖,“等比赛结束之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红蜻蜓获奖作品的原作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如果选择售卖,市面交易价格会随着奖项等级水涨船高,不过一般获奖者都有着不小的野心,很少在得奖后就将作品售出,那样容易被说没见过世面。
夏时予不介意放弃这部分收益,因为获奖之后他还能拿到相应等级的奖金,既然他已经说过将画送给向真,后续向真想怎么处理都是对方的事了。
“你还真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向真在话筒那边嗤笑道,“比赛结束,我要它有什么用?”
夏时予心底一紧,“难道你想要的是获奖名额?”
向真被这句问话惹恼了。在他看来这更像是种炫耀,他狠狠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谁不想要?!"
“不行,”夏时予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明确告诉向真,“我需要这个名额,你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个名额我都要定了。”向真无所谓地说,“不过,如果你愿意主动退赛让我少一点麻烦的话,红蜻蜓的奖金我可以还给你,也会额外给你一笔钱,相当于买下了你的画。”
“我不可能退赛,”尽管向真的做法让他失望至极,夏时予还是及时稳住了心态,“你这样做并不会改变任何结果,我的律师正在帮我准备起诉材料,到时候——”
“好啊,”向真不怒反笑,“如果你实在想和我在法庭上见,也可以来试试看,虽然我不认为你找的那个免费律师能对这个案子有多上心。”
嘟!
夏时予还想说点什么,向真已经挂掉了电话。他疲惫地放下手机,无声叹了口气。
入围金奖对于他的意义远远不止得到了一个冲击顶级高校的名额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因此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了。
以前的他沉溺于自己的小世界中,旁人的评价只是可有可无的模糊背景音,无论夸赞声有多大,从来也到不了他心里。
但红蜻蜓这三个字振聋发聩,让他真正知道了自己的分量,他因此生出了些底气,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这个小小的荣誉只是开端,未来的他还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他第一次有了自信,毫不怀疑自己的作品再次参赛也能拿到让他满意的名次。
在电话里,有句话太过狂妄也不符合道德,所以他没说,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如果向真那么渴望得到一个获奖名额,他可以拨一幅画给他,让他去试试水,或许达不到金奖的成就,但拿个二等奖或者三等奖的概率很高。
夏时予同时期创作了三幅画,入围金奖的是《响彻》,是他最满意的那个,第二幅是《真》,向真的真,他也很喜欢,如果拿去参赛,成绩应该也不错。
可向真冷漠的态度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一次他对向真感到失望,是他质问两人关系时,向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用含糊暧昧的词语将他们的荒唐事一笔带过。
现在想来,向真本来就没有在乎过他,为了获奖名额跟他撕破脸这件事也不奇怪了。
尽管夏时予在尽力疏导情绪,但被最信任的人伤害的痛苦还是那样难以承受,之前说好马上给丁毅回复也没能做到。
他精疲力竭地把自己埋进被窝,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向真与刚才与他对话的人联系到一起。
夏时予不知道向真只是在发泄情绪想吓唬他,还是真的打算和他打官司,如今他别无选择,只能听丁毅的安排。
因为夏时予上学早,即使复读一年还是比别的同学要小,现在还属于未成年人,申请法律援助和开庭都需要监护人协助,所以夏时予立即把消息告诉了张春华,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张春华一脸鄙夷地听他说完,愤然道,“那个向真竟然是这种人,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多好!”
瞥见夏时予略显难堪的神色,她摇着头转开话题,“帮你打官司的是丁律师啊,咱们没付律师费,至少得请人家吃顿饭,就明天吧,我跟你一起去市里。”
夏时予不想让她折腾,但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只好答应。
张春华对于法律的了解仅限于在电视换台时偶然看到的《社会与法》栏目,但在三人会谈的饭桌上她却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详细地询问了她需要做的事,并且对丁毅千叮万嘱,要他一定帮儿子惩罚那个不要脸的朋友。
开庭之前他们都很有信心,丁毅找夏时予要了他的画集,还通过红蜻蜓后台拿到了作品转为电子文件的时间戳,这两个证据加上夏时予的创作陈述已经很有说服力,剩下的部分就要看丁毅在庭上的表现了。
……
直到听到这里,宋延霆都不觉得这个案子是个问题。
他在法律实务和研究案例中见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案件,和那些被写进行业报告的事例比起来,丁毅所说的案子客观事实清晰,律师介入及时,开局算是不错的,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结案。
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基于他的经验和对丁毅的了解。
打官司这件事,当双方都筹码已经确定的时候,两边比拼的不是别的,正是律师的熟练度。
而律师工作的本质很像是在玩一场拼图游戏。客观事实和法律条文就是两块形状奇特的拼图碎片,两者互相契合就能拼到一起,得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