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三年春,沙士病毒爆发,世界卫生组织发布全球警报。
救护车的警笛在夜半的城市街道回荡,各间医院的急诊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门开开关关,伴随着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担架床四个轮子在地砖上滑动的震颤、呼吸机运作的滴滴声,一个又一个病人被送入抢救室。
一夕之间,生命的进程仿佛被摁下加速键。
而比病毒蔓延的更快的是恐慌。
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仍在持续增加,其中不乏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更有医疗人员。
一个,两个,十个,六十个……然后幼儿园、学校在政府的命令下纷纷停课,休闲娱乐场所也不许继续开门,统统要拉闸歇业。
整座城市几乎停摆。
幸好这一年,新义安的白道生意早就步入正轨,即使没了赌档、凤楼、夜总会以及海外走私的各种灰色收入,仍然可以在疫情期间为社团带来相对稳定的收入。虽然这些收入和之前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但有总好过没有。
另一头,Mary流年不利,不幸中招。她先是咳嗽,然后是呼吸困难、头痛发热,接着浑身都开始酸痛。
韩江雪打电话给她时,几乎要辨认不出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
“你冇事啊嘛?唔得就快去医院啦。”他好心劝道。
“你明知我最憎去医院了。”Mary嘶哑着嗓子回答道。
然而因感染沙士病毒死亡的人数还在每日增加,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唔好死撑,该去医院就去。”
韩江雪苦口婆心地劝她,可惜Mary态度坚决,大有宁愿死在家里也不要踏入医院颁布的决心,到最后韩江雪也拿这位大龄问题儿童没办法,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打感情牌:“那我去给你送药,你在家记得按时吃。”
“你唔好过来啊,”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后,Mary的声音再次传来,听着更虚弱了,“我们社区爆发疫情。”
“我唔去唔通睇住你咳死?”韩江雪反问,“阿鬼有家室,这些事又不好麻烦其他人,只得我喇。何况我清楚你住边。”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终Mary败在了韩江雪的道德绑架下,闷闷地开口:“算了,我会去医院的。”
遑论天灾或人祸,意外或有意,世界一片动乱。
同样是二〇〇三年,四月一日傍晚六点三十四分,张国荣从香港东方文华酒店一跃而下,随后被紧急送往玛丽医院进行救治,然而在经医生检验入院前已不幸死亡,终年四十六岁。
七日后的四月八日,头七。葬礼在香港殡仪馆举行,而遗体也将在结束后送往歌连臣角火葬场进行火化。
哥哥生前的各路亲朋好友,家人爱人统统着一袭肃穆的黑衣出席葬礼,全港媒体报社也顾不上疫情,纷纷赶到现场,只为拍下这位风华绝代的巨星化为一捧灰前最后的场面。
这件事对Mary的打击很大。
彼时她的病情已经靠着药物和强健体魄有所好转,却因为偶像的离世,精神再度陷入一蹶不振之中,成日将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更是连打电话也不接。
韩江雪不是张国荣的粉丝,更不追星,不过送殡那日还是看了电视台的转播。他望着电视上一双双哭红的眼睛,还有那浓到似乎要化成实质从屏幕里流出来的悲痛,不由想起上一次声势这么浩大的葬礼,还是九五年邓丽君走的时候。
关掉电视的瞬间,韩江雪感到有些恍惚。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九五年还很近,仿佛才刚过去没多久,仔细一想却已经是八年前了。一些人,一些事,冥冥中被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在消逝的时候也一同带走了一份过去的记忆。
“阿爸。”耳边响起一声呼喊,让韩江雪回过神来。
他转头。
今年二十三岁的万径正是漂亮得不得了的年纪,原先还多多少少留着点的婴儿肥彻底消褪,优越的骨相撑起了一副顶好的皮囊,那张脸严丝合缝地和骨头轮廓相贴,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累赘,像把刀子一样。
这使得他漂亮得几乎有些不近人情。
韩江雪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万径这张脸了,却没想到这家伙越长越好看,有时候他都好奇,这家伙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能生出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
可惜,这些问题都很难再找到答案了。况且无论他们是谁,最后都是他捡到了这个便宜。
对着万径这张脸,韩江雪偶尔也会忽然产生危机感。他少见地开始忧虑自己的年纪,忧虑年轻貌美的小朋友还会喜欢自己多久。他从前很少有这种顾虑的,或者说,几乎没有过,毕竟他长得不差,选择的余地向来很多。
一个吻落在下巴上,韩江雪下意识抱紧了万径,仿似肉体凡躯的一个怀抱可以抵挡世间动荡,成为世上最安稳的地方。
“套。”万径一边亲一边哼哼唧唧地说道。
韩江雪内心哭笑不得,却也伸长手,摸索着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几个避孕套。与此同时,万径已经熟练地将他的裤子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