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五,千禧年即将到来的夜晚。
距离押解犯人出庭的警车在半路被劫,一名警员被打晕,一名警员中枪昏迷,已过去八个小时,案件却迟迟没有进展。
这明显是一场有预谋的劫持事件。整个劫持过程不到五分钟,劫持者没发出任何声音,没暴露面目,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锁定嫌疑人的线索。他们目的明确,干净利落地带走了阿豪。警方已经初步将案件定性为有预谋的劫狱,正派出警力全力追查嫌疑车辆的去向。同时,因为囚车在无通知的情况下半路更换路线,警方高度怀疑负责押送林炳豪的两位警员被买通。
这种事原本不会报到曾礼义这里,但阿豪是他送进监狱的,对方有什么动静自然会更留意。而阿豪前段时日提出诉讼的事,曾礼义同样知道。
——警察部高层有内鬼。
这个消息一出便引爆了关注。
加上爆料的人是和胜和的话事人而非周街可见的古惑仔,份量当然更重、更可信。
其实之前埋伏和胜和毒品交易的行动泄露,曾礼义就察觉到警察部有黑社会的卧底,但他本身算不得清白,真要清查起来难保不会被牵扯进去,所以暂且没有轻举妄动。
而今天的劫囚事件,似乎坐实了阿豪的话。
要知道今天是出庭的日子,在这个时候劫囚,所有人最先想到的当然是那个所谓的“内鬼”要灭口,即使不是,在内鬼看来也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不管阿豪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都总好过真的让他出现在法庭上。
不过曾礼义猜,无论是真相更偏向于哪种情况,警方大概率是不可能再找到阿豪了,就算真的找到,估计对方也已经是尸体一条,死无对证。
实际上,这个局简单得近乎赤裸,它之所成立并有效,靠的不过一个事实——警局高层确实不干净。甚至,做局的人都不用点明谁不干净,只需抛出这个勾子,就能够让警局内所有心里有鬼的人疑心猜忌。
人心最难测,因此也很好利用。说到底不过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曾礼义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在他看来这个局像极了韩江雪的手笔,但他十分确信那个家伙现在不在香港。更何况新义安现在已经一家独大,实在没理由多此一举。
“负责押送的黄姓警员现在还在昏迷中,但根据负责开车的杜警员称,黄警员原本不负责今日的押送,是临时顶班来的。”手下在一旁汇报。
“原本排班的警员呢?”
“……据称是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实在冇办法先叫人顶班的。”
电话铃声催命般不断响起,曾礼义听着手下的报告,视线穿过办公室玻璃,扫视忙碌的楼层,然后梭巡着落到某个人身上。
他在烟灰缸里捻灭的手里的烟,似是而非地感叹:“真是一团乱啊。”
窗外喇叭声响起,钨丝灯泡忽明忽暗,照亮了斑驳的墙壁。潮气让墙皮脱落,像是碎纸片一样。
房中间摆着一张破旧的桌,桌上放着一份文件,阿豪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眼。不过两行,他就明白这个年轻人之前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双番东托你来帮我?”他以问句的形式重复了一遍对方之前用的托辞,言语间尽是嘲讽的意味,然后他话锋一转,问,“你到底在帮谁做事?”
万径低头看向手腕上的表,指针在圆盘上一格格向前跳动,具象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