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仍在刮风下雨,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透气,潮湿的空气顺着窗缝流入房间里。雨声淹没了街道的喧嚣,也淹没满城灯光。
Mary趴在床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她的烟和韩江雪的烟是不一样的,滤嘴深蓝色,细长一条,更衬女士纤细的手指,燃烧时也有股淡淡的薄荷香气,闻着更清爽,不像韩江雪抽的烟那么浓烈辛辣。
“你钟唔钟意二哥?”她问。
“……嗯?”万径原本坐在床边,听到说话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可等他回过神后,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吗?又是哪种喜欢?
“我话——,”Mary拖长声音,同时在床上转了个身,从趴着变成侧躺,腰胯之间显现出一条充满女人味的丰腴曲线,“你睇上去好迷惘。知唔知自己想要乜啊?”
这个问题对于以前的万径而言十分好回答。吃饱穿暖,有个地方睡安稳觉——这是他无家可归时最大的愿望。然而他似一贫如洗的人忽然中了头奖,又似在赌桌上押对了筹码的赌徒,哪怕梦想成真也觉得不真实。
万径到现在都还是会想,这到底是不是他的一场梦?
他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由记事起到七岁半,都是被一个歌厅舞女在抚养。
舞女全名似乎叫万霞,但人人都叫她阿霞,或是霞姐。
霞姐不是万径的亲生母亲,他是她在路边捡回来的。那年的万霞正是风光,资容靓丽,一颦一笑皆动人,向她汹涌而来的爱意如同港湾的海水,滔滔不尽。
人生平顺时,多半都更容易同情心泛滥。
她和往日一样下了夜班,褪去华丽衣裙和华丽珠宝,婉拒了男人的邀约,正要回家,却听见巷子深处传来哭声。最初,她分不清那是夜猫在叫唤还是确实有孩子在哭泣,但或许是那声音太悲切,她因此心念一动,循声找了过去。
她不曾多想就把那个孩子捡了回来,毕竟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养一个孩子并非大事,不过是少买几件首饰罢了。但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养就是七年有余。
年轻的万霞当然可以靠一张姣好脸蛋得到任何想要的,可惜,没有人能终身美丽。
万径在她的照看下渐渐长大。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漂亮得不像男孩,万霞有时看着那张脸,会情不自禁地变得嫉妒,特别是当她想到自己正逐渐老去,犹如花朵枯萎般的肉体。其实她也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去,所以有好些年都在想方设法地攀上豪门,心想哪怕挤不走原配做大太太,做个二姨太、三姨太大概也足够。可那些男人不缺钱财,更不缺送上门的情人,女人对于他们而言是消耗品,厌了就换,总有比万霞更靓更年轻的女孩挽起同一条手臂。
别说姨太的位子,她连名分都不够资格得到。
万霞恨自己空有一身皮囊,又不得不庆幸自己仍有一身皮囊。
彻底认清现实后,她开始放弃做嫁入豪门的美梦,转而想要找个愿意疼爱她,又有稳定收入的普通男人便好。可床上情到浓时的甜言蜜语再好听也是谎话,任她再会讨人欢心,这样的男人最后还是只会娶身世干净的女孩。
她终究是被看不起的。
万径长大的过程,即是亲眼看着一个女人消亡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