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后,香港这个蕞尔小岛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KTV内光线昏暗,迪斯科灯球挂在头顶,五颜六色的光就像醉倒的意识,破碎地旋转。万径坐在沙发上,咬着吸管啜饮瓶装可乐,而阮丽正手拿麦克风,跟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边唱边跳。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既不用上班,也不用去夜校,于是她把自己打扮得比平时更精致美丽。时髦的牛仔短裤露出长而直的腿,宽松衬衣的领口敞开,一道锁骨横亘在少女的柔软胸脯之上,比起广东道橱窗里展览的那些动辄上万的钻石金链,这样浑然天成的装饰更衬她。之前总扎起来的长发现在也终于有机会柔软地披散在肩上,发丝伴随着阮丽的身型摇晃,跳跃的黑色与闪动的眼眸一起,让她变得格外生动。
凭心而论,阮丽去做歌星再合适不过。她不仅唱得好,长得也不差,若有公司愿意包装,大概率能一炮而红,夺大得万千市民喜爱。
热闹包厢里除了他们以外,还另有好几位男男女女,都是阮丽拉来的朋友。
“你放心,他们人都很好的。”阮丽事先这么同万径说。
她确实没撒谎。这群人都是十八出头,二十上下,正是性格张扬肆意的年纪,对于交友大有来者不拒的意思。他们并没有因为素不相识就冷落万径,将他排挤在外,恰恰相反,他们看起来对万径十分感兴趣,性格外向的更是在打过招呼后就自来熟地坐到万径身边,直言不讳地讲你长得好好看。
万径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赞,闻言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看着打量自己的那些眼神中闪过更多惊叹。
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从上个十年唱到今个十年,从许冠杰、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到四大天王。
麦在每个人手里轮转。
“你怎么不唱?”叫阿文的男生凑过来同他勾肩搭背,说话时一股酒气飘过来,再看桌上已经空掉的好几个啤酒瓶,显然他已经喝上头了。
万径好声好气地说:“我唱歌不好,还是你们唱吧。”
这样的回答肯定不会让一个兴奋的醉鬼满意,阿文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嚷嚷道:“No,no,no!唔唱歌就罚一杯酒。”说完伸长了手去够桌上的酒瓶。
这个动作让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万径好心要去扶他,结果刚抬起手,就见阿文上身趔趄,然后脑袋猛地埋到桌子下,“哗啦”一声吐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女生差点被呕吐物吐到小腿,尖叫着让开,躲进同伴怀里,于是KTV包厢内顿时乱作一团。
包厢门上有一条打竖的玻璃,从里面可看到外面,从外面也可看到里面。走廊里人来人往,身影不断闪动,或许是包厢内的混乱传到了外面,有谁忽然停在门前,窥探似地往里看了眼。
万径想叫服务员来清扫,他朝门口看去,刚巧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人——哪怕光线昏暗,他也一眼就认出那是韩江雪。
只是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他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韩江雪从不和他讲帮派的事,万径当然也不会知道这间KTV归新义安管辖,但电光火石间,他不难猜出这一点来。
可韩江雪不是还被迫在家“养伤”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是否要和他打招呼?还是干脆装没有看见?
短短一个呼吸间,万径的脑海里飞速划过许多念头和想法,幸好,韩江雪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看过一眼就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若是对方真的进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表现才好,可同时,他又隐隐有些失落。
“噫,好核突啊你。”
“仲来?!喂,你地扶佢去洗手间呕啦!”
“边个去叫服务员?”
伙伴的声音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响起,拉扯着思绪回归现实,万径刚准备开口说“我去找服务员”,却没想到韩江雪竟然去而复返。
这回那人直接推开了包厢的门。
陌生人的闯入让KTV包厢里静了一瞬,麦克风不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啸,让之前正在唱歌的女生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麦。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其关闭。
实际上,韩江雪的长相跟“可怕”或是“吓人”是完全不沾边的,甚至同刻板印象中的黑社会形象都相距甚远。可他在道上混了十几年,杀过的人、放过的火掰着手都数不过来,导致周身无形中都透着股煞气,以至于再靓仔的脸也不管用,大多数人第一次见他,都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畏缩。
古惑仔尚且如此,更何况一群才堪堪成年的年轻人。
“你,”他指向一个男生,说话时俨然有着上位者惯于发号施令的冷静和威严,让在场的人全都生不出拒绝的念头,“陪他去洗手间。出门右转行到尽头。”
被点到的男生浑身一震,乖乖照做,忙不迭地拉起阿文就往外走。剩下一屋子人不敢出声,像极了在老师面前犯下大错的学生,噤若寒蝉地等待批评。
韩江雪看他们一眼,有些无奈又好笑地问说:“乜表情,怕我食咗你地啊?地上的东西不用理,小心别踩上去,等我叫人来清干净。”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只有万径像是又走神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哦,对了,”这个停顿让年轻人们刚才松懈下来的心再次提起,而韩江雪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日店里搞活动,酒水免单,一会儿我让人再给你们送个果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