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缠着的一圈圈白色绷带，被医生算不上温柔的手像拆一个没有悬念的圣诞礼物一样，干净利落的拆了下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孔。
贯穿眉骨的是一道无法忽略的疤痕。
记忆还是混乱不堪。汽车撞上岩壁的声音，男人说话的声音，一旦试图探寻这些回忆的乱象，大脑深处就会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疼痛，反反复复好似刀刮，仿佛是一种警告。
痛到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有停止回忆过往的碎片，才能稍稍缓解这股大脑深处传来的来势汹汹的抽痛感。
医生说，他这是车祸脑震荡的后遗症，也许过几周几个月养好了就好了，也许三五年也好不了。
医生还说，骆先生，你不用过于忧虑，整容手术也很成功，那场毁灭性的车祸撞碎的不止有他身上的骨头，还有他的鼻梁、眉骨以及更多。好在手术很成功，他的五官修复得也不错，乍一看也还算得上是个眉眼忧郁的美男子，只是横贯眉骨的那条疤给这张阴郁俊美的脸孔平添了几分凶气，倒也算是无伤大雅的个人特点。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镜子里这张面孔，嗯了一声，刚拔掉氧气管不久的喉咙传来一阵钝痛，还未恢复的声带颤抖着发出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无所适从的陌生感，沙哑粗粝得可以直接给三流恐怖片的主角配音，还是不需要做特效的那种。
他问医生：“骆什么？”
起初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这个脑震荡后遗症的特殊患者应该是在询问自己的名字。
“骆行舟，骆先生。”
“什么舟？”
“骆行舟。”仿佛是怕他脑子不清醒还会继续重复着这个问题，医生在镜子里挪开了目光转移话题。
“您的妻子已经在来接您出院的路上了。”
他哦了一声，印象里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妻子。但是关于对方的名字、模样、声音却通通都没有印象了。
许睿风风火火出现在特护病房外的时候，那张五官精致带着一股锐气的漂亮脸蛋上充斥着不耐烦的情绪，毫不掩饰满身寒气凛然。
骆行舟走出病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张漂亮却盛气凌人的脸。
医生很是客气的冲着这张脸的主人喊了一声：“许先生。”
如果不是心急想要早一点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口中探听到那天车祸发生的细节，许睿压根就不会亲自来接对方出院回家。
当他烦躁不安的目光落在面前男人似乎有些变化的脸孔之后，有那么一刹那的怔忪，很快就演变成一股怪异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相识一般，他久久地，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丈夫这张劫后余生的脸孔，忽然笑了：“照着他整的？”
骆行舟当然不会傻到没有看到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嘲弄，他只是不知道这个应该是自己妻子的男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是的，敌意，明显到就连旁人都能察觉得到的，绝对称不上什么温和的态度。
骆行舟没有吭声，一来他是真的听不懂许睿在说什么，二来他还没有好脾气到心无芥蒂的去应对一个莫名其妙迁怒自己的妻子。
医生讪笑着主动接过了话茬，偷瞄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骆行舟，不露痕迹的把一副剑拔弩张姿态的许睿拉到一旁走廊角落里耳语了小半个钟头。
骆行舟完全不关心他们在角落里说了什么，心里反复默念着自己的名字，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旦试图探寻这种古怪的情绪背后潜藏的原因，后脑勺就一抽一抽的开始作起怪来。
许睿跟医生谈完话回来，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只是一点。
医生说，脑震荡的后遗症可能会导致记忆错乱甚至失忆等现象发生，为今之计是不能刺激到病人的情绪，如果恢复得好的话，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
许睿下一句就问了，如果恢复得不好的话呢？
医生语塞了片刻，擦了擦汗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们要相信时间会发生奇迹。”
如果作为唯一幸存者的骆行舟永远恢复不了正常的记忆，那么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关于骆云琛死亡的真相。
因此，在许睿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前，他不得不忍耐着，憋住自己那无处发泄的满腔怒火与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