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偃州,大雪。
世人常言,瑞雪兆丰年,偏偏今年的风雪来的长久猛烈,累累积雪压塌庄稼,农田颗粒无收,湖面结冰,鱼虾无法生存。
官府无可奈何,百姓民不聊生,饥荒出现在各个地方,偃州的每一片土地都随处可听哀鸿遍野。
凡人无法更改天道,于是众人只得求助仙门。得知原因,门主也只是摇头,爱莫能助。不过仙家自然见不得黎民百姓就此受难,遂令几位仙者催熟稻粮,下派赈灾。
淮柯随门中几位挚友,一同前往偃州。
清雪生梅,赈灾的地方经淮柯的手,荒原顷刻成为梅海,宫廷听闻,同样开放粮仓救济。施粥与馒头的队伍总排成长队,人多就会有碰撞,他们仙者有时需上前管理秩序。
夜深时刻,人就少很多。
冬日雪夜,苍穹最是澄澈,依稀可辨悬着一点繁星,半轮月埋没墨云间。彼时淮柯总会回他的数数梅林,一袭刺金蓝裳行走于红梅里,惹人注目。
他便是那时捡到的淮原。
不过淮原那个时候还不叫淮原,只是一名瘦骨嶙峋的孩童,衣着褴褛,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梅树下,居然试图以脆弱的梅枝抵挡风雪。
雪地风寒,淮柯走近他时,小孩连睁大眼睛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可淮柯还是从那双半睁眸子里察觉到了警惕,甚至携着不符合年龄的凶恶。
从前门主同他说,人各有命,就算走了仙道,也不能随意干涉生死。
淮柯俯身,眸光淡淡落在小孩向他伸出的手,孩童沾着雪粒的五指颤抖着,轻轻攥住了淮柯的下摆。
命不该绝。淮柯想。
他蹲下身,雪光衬的他银发明亮,灰瞳里现出小孩慢慢闭起眼睛的模样。
蓝袍微动,红梅打着旋儿落在淮柯肩头,他重新起身,满天依旧淋雪,暗香涌动,天地间只余留一排行走过的脚印。
梅树下空空如也,覆了新白。
玉竹山顶承日月星辰,是天地书写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篇,景色秀致,且胜在高山绝峭,普通人登山最少则需要一日一夜。
冬季,玉竹山不能避免披上银装,棵棵修竹叶皆累着白雪。
峰顶小院此时燃着炉火,仙门挚友卿玄懒懒倚着红木框,睨着眼瞧正在挽袖做饭的淮柯。
卿玄语调散漫:“不是,那小孩你知道来历吗?万一人家父母在找呢?”
“行善积德,仙门戒规。”
淮柯只道,他垂眼洗着青翠白菜,提刀利落切菜,再倒入锅炉里煮着的白粥,行云流水的动作令卿玄意外挑了挑眉。
风夹着雪粒飘落入屋,吹的炉内柴火摇曳,卿玄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出声,淮柯淡漠看他一眼,他才啧啧声晃了晃手指,“忘了和你说,或许那小孩真是被遗弃的。”
淮柯掀开锅盖,“为什么?”
卿玄:“刚才我给他诊脉,他体质并非常人,是个双。”
淮柯用长木勺搅粥的手一顿。
世间分为三种人,男子,女子,双儿。尤为第三种,大多的双儿出现在青楼,他们不同于男女的身体构造,双儿既有男子的粗野硬物,也有女子的柔软花穴。他们生性便重欲淫乱,遭许多人瞧不起,除非位阶权贵,否则基本都是卖给青楼妓院。
衣着破烂,一个幼童大雪天独自在外,背后自然不是隶属高位,如若淮柯不将他带回去,大概这会儿也过奈何桥了。
淮柯点点头,以示知道。
小院的雪梅才开不久,淡香弥散在里室,淮柯稍稍施法,屋里立时暖和起来。他端着红木漆盘走近床榻,素白瓷碗盛着冒气的热粥,淮柯温声道:“不愿意起来么?”
以为装睡没被发现的小孩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黑眸,支起小小身躯往后缩,像误入敌人禁区的小兽。
早在上塌前,淮柯就以灵力给他换了衣裳,净了身上风尘。
彼时洗净后的小孩虽然削瘦,面颊没有几两肉,脖颈面颊倒是白白嫩嫩,精心照养一番也会是个瓷娃娃。
淮柯坐至塌上,红木盘放置阶下,他端起瓷碗向小孩递过去,“手艺不佳,你先填着肚子。”
小孩没接过,人也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孩不敢轻举妄动,淮柯也没有带小孩子的经验。
一只胖乎乎的灵鹤忽然在他们中间飞过,小孩原本在与淮柯对峙的目光就被小肥鹤勾去,黑眸瞬间灵动了些,眨了两下眼睛。
“喜欢?”淮柯空闲出的手抓住灵鹤。
其实不过是符门研发的仙门间传递信息的纸鹤,因材料特殊,又附灵力于上面,虽然是纸质,可挥动两边纸翅飞起来时更显得娇憨可爱。
小孩抿着唇,不答。
淮柯漂亮的眉目染起柔和的笑意,他把碗送到小孩面前,发现小孩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手里的灵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