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吉兆
玉泽十四年腊月廿一,黎山天降异彩,祥龙奔腾,乃大吉之兆。瑶帝为表敬神之心,特意下旨此后三年间,免除田税,商税减半、徭役减半。
喜讯一出,四海皆欢腾。对于百姓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人们都说瑶帝是云华开国以来最爱民如子的皇帝,是最体察民心的皇帝。如今瑶帝暂住于黎山上,每天都有百姓到山脚下仰望高山,远远跪拜,就像崇敬山神一样。一时间,山脚下的云黎镇热闹非凡,云集了从各处赶来想一睹龙颜的人。
人多了,市集自然也繁华起来,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挑着担子打着吆喝,从各式门前走过,见谁都能攀谈几句,绝不放过任何挣钱的机会。
云黎主街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提着方方正正的食盒在一处高大门庭前等候。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脚站得发麻,寒冷的天气让他单薄的身板有些扛不住,不断跺脚搓手,偶尔伸长脖子想从虚掩的门缝中看看里面的情况。他很想推门进去,可门口站岗的侍从们各个佩刀,显然在保护什么人。
大门内住着的一定是个重要人物,从前几次送东西时给的赏钱来看,还很有可能是个有钱人。
里面的贵人最好多住些日子,这样他就能多些赏钱了。他如此想着,不经意瞅见有人从门里走出,连忙迎上去。
还是前几天那个侍从,只是穿的衣裳换了,他暗自打量,合计着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攒够钱买下对方一身螺纹锦袍。“东西有些凉了,回去要再温一温才能吃。”他从盒子里捧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一盅雪莲水晶羹。
“知道了。”
又是二钱银子的赏钱,小伙计乐开了花,问道:“明日还是这时候吗?”
“明日不用来了。”
“诶?为何不要了呢,我家的雪莲羹最正宗,那可是真的去黎山上采的,绝不掺假。”
“的确正宗,我们主子喝了十分满意,因此打赏才多。只是明日我们就离开此地,你就不用送了。”
小伙计失望地走了,心里还在可惜再遇不到这么大方的客人,殊不知就在唉声叹气的时候,有人也遗憾着再喝不到这么地道的雪莲羹。
奢华精致的房间中,昀皇贵妃端着小瓷碗,一口口品尝佳肴。他以前喝过几次雪莲羹,每次喝味道都不一样,很难说到底谁家品质更好,但若单从味道看,只有来自云黎镇的这家雪莲水晶羹做得最真,甜淡适口,香气宜人。“马上要回去了,再喝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可惜了。”
章丹笼着手道:“皇上怎么突然急着要走呢,这刚下山来没两天,按理应该多歇几日才是。”
“他现在飘了,觉得自己真成了神,赶着回去受人膜拜呢。”昀皇贵妃对没能登上黎山一事耿耿于怀,自觉活成了笑话,现在只要一提封禅之事,必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章丹回道:“主子要往好处想,如今已经出来四个月,再不回去,恐怕宫里就没您地方了。”
“还用的着回宫吗,现在已经没我地方了。”昀皇贵妃忽然气愤起来,小瓷碗里的雪莲羹也不吃了,随意将碗放到桌上,“他这一路收了多少人,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从甘州开始算起,林林总总不下十余个。”
章丹道:“主子莫生气,这些人都是当地官员孝敬的,想来皇上也就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若说他和其他人逢场作戏,我可能还会信些,但隔壁那位……”昀皇贵妃哼了一声,“鬼才信他。”
“主子小声些,皇上也在隔壁呢,万一被听到可就不好了。”
昀皇贵妃更生气了,几乎咬断银牙:“他怎么能如此做呢,竟从泰祥宫带回人来,那可是个道士啊。”
章丹没见过那人,好奇道:“皇上真的和他……”
昀皇贵妃冷眼一笑:“是啊,没错。皇上说了,在泰祥宫独自冥想时,忽然得到神启,要与之交合神汇。哼,什么狗屁神汇,分明就是他看上人家道长,胡乱编了个理由罢了。”一把年纪也不嫌害臊,在心里加上一句。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喊叫,昀皇贵妃听了脸上发烫,气道:“这是什么破房子,一点儿都不隔音。赶紧回宫吧,到时候爱怎么叫怎么叫去,别让我听见就好。”
章丹心疼他,重又端起瓷碗将羹汤喂到嘴边:“主子消消气,皇上就是新鲜几天,过不了多久心思还得回转到您这里,您才是皇上心窝里的人。”
“是吗?当初皇上看上白茸的时候你也这么说呢,结果看看现在。”
章丹道:“现在您依然是皇贵妃。您看那最开始的沈、王二人,皇上都不去找他们了,可见就是图个乐呵,其余人您也不必放心上。皇上要找谁就去找,只要您还是皇贵妃,还掌内宫之权,您就是云华最尊贵的人,别人都得向您低头。”
昀皇贵脸色稍霁,接过小瓷碗继续品尝起来,然而没过一会儿眉宇又现另一层忧愁:“只怕回去之后,内宫之事也不再是我说了算。”
章丹脑子转的快,马上抓住问题核心:“您是怕昼妃不肯放权?”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权力何尝不是如此,无权无势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朝得势尝到了甜头,便舍不得了。”
章丹打趣道:“主子这是说自己呢吧。”
昀皇贵妃先是一愣,随即笑出来:“真该打嘴,出了宫就没规矩了,连我也要调侃几句。”
章丹道:“马上就要回去了,趁还能无法无天的时候再肆意耍一耍,真回到碧泉宫,奴才又得拘束着。”
“瞧你这话说的,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平日苛待你。你在碧泉宫里过得还差吗,吃穿用度哪样亏过,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别人看你脸色,你什么时候拘束过。”
章丹道:“这都是因为主子心好,听说那思明宫里当差的人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昙贵妃表面上温婉和顺,实则心思最毒,在他身边做事朝不保夕,也是苦了那些宫人。听说他宫中时常短缺人手,估计都是被他处罚后撵出去的。”
章丹想起传闻,压低声音道:“撵出去的是少数,多的是不明不白地就没了的。”
“什么叫没了?”
“就是失踪了,奴才听说有四五个人都是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昀皇贵妃想了一下,问道:“尚宫局没有派人核查吗?”
“思明宫里的事,谁敢真查呢。”章丹道,“奴才在尚寝局有个同乡,他和章尚宫身边的一个小徒弟关系不错。据他透露,章尚宫手下的一个典计因为这个事找过昙贵妃,想搞清楚那几人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们密谈了很久,那人出来后报称那些人私自出宫逃走了,此事便不了了之。后来没过几天,那典计便病死了。”
昀皇贵妃道:“竟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都是底下人之间瞎传的,具体如何章尚宫也没有给出定论,因此宫人们不敢拿到明面上去说,尤其还是关于思明宫的。”
昀皇贵妃沉吟:“逃宫之事倒也不是没有过,但一次出逃四五个人,难度有点大。若是借由正常程序出宫的话,昙贵妃必定要签发令牌,这些人究竟用了什么借口能让主子同意的;若是他们偷摸跑出去,那至少要过两道关卡,守城的人看不到令牌不会放行,他们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闯过?再者说他们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非要冒险逃出去,万一被抓住也是个死罪呢。依我看,他们八成还在宫内,只是这生死嘛,就难说了。”
“奴才也是这样料想的,不过思明宫那边一直都很平静,没传出过什么流言。”
“昙贵妃若有心遮掩,此事必难调查,咱们就先当个消遣姑且听一听吧,以后得了机会再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