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听出言外之意,说道:“您准备夺了他的权?”
太皇太后打了哈欠,有些乏了,懒懒道:“用不着我做,有人更想抓住这个机会呢。”
行香子知道所指是谁,会心一笑,将太皇太后安顿上床,隔着帘子恭恭敬敬预祝好眠,又嘱咐值夜宫人几句,见全都妥当了才熄灭壁灯,只留角落一盏昏暗的夜灯,蹑手蹑脚出了殿门。
他的房间在东配殿的后面,要路过一排粗使宫人的大通房。此时刚过酉时,主殿虽然安歇,但这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可还处在兴奋状态,一个个睡意全无,歪在炕上闲聊。从半开的窗户看去,一个个翘起的腿脚晃来晃去,很是悠哉。
行香子并不想管他们,这些人生活辛苦,既没法像内殿宫人那样经常得到赏赐,也很难有空闲休息的时间。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只有睡前这段时间才能放松一下。不过这一回,他听到聊天内容,脚步停住。
屋内,一人道:“听说毓臻宫昼妃打死人了,那股子戾气可是像极了那个人。”
“我有个同乡在慎刑司当差,听说那位曹美人被打得血淋淋的,不断求饶,可那位主子愣是眉头不皱一下,就这么把人活活打死了。”
“据说当年的冯氏也是这样,昼妃该不会真的被夺舍了吧,听说他以前可胆小了……”
听到此处,行香子咳嗽一声,屋内立马安静下来。须叟,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打开门,一见行香子就道:“刚才是小的们胡说呢,哥哥听见了就当我们放屁。”说着递出个荷包。
行香子笼着手不去接,低声道:“有些话主子们之间传来传去,那是消遣,可若你们跟着胡言乱语,那就离死不远了。知道曹美人因为什么被打吗?”
那人摇头。
“他说的话跟你们刚才说的一样。”行香子道,“昼妃能打死皇上的美人,也就更能打死你们。想活命的就把嘴闭上,不许嚼舌头,这种谣传禁止在庄逸宫内传播。”
屋中的人默默应下,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行香子又道:“管好自己的嘴,不要无事生非。主子们之间的事,做奴才的少掺和,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这才是明哲保身的上策。更何况,昼妃本就与咱们庄逸宫不对付,若再从你们嘴里流出什么不好的言语,定会认为是太皇太后所为。若他为此再和太皇太后发生冲突,搅扰到主子的安宁,你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到此处,屋中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全跪了下来,连连摇头摆手,口称再也不敢了。
行香子又训了几句话,回自己房间了。
***
第二日,天还未亮,白茸就被冻醒了。殿中还未烧地龙,空气冷冰冰的,他裹着被子又躺了躺,却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良久,终是坐起来,挑开帘子。
他从未起过这么早,值夜的宫人吃惊地问他是不是口渴或要更衣。
他心不在焉,打发值夜宫人离开,披了衣服下床,坐到梳妆镜前梳起头发来。梳子是上好的象牙做成,手柄雕刻孩童戏耍的图案,他不喜欢它,但因为是瑶帝送的,声称常用象牙梳子可以生发,也就这么用了。
他的头发还是很稀疏,就连太皇太后的头发都比他的浓密。梳到一半时,他越发看不上自己那几根又细又长的软毛,赌气将梳子扔到桌上。
此时,玄青已接到值夜宫人的通报,领着内殿侍候的人匆匆赶来。“天还黑着,怎么就起来了,是哪儿不合适了吗?”
白茸显得很疲惫,略抬了抬眼皮:“一晚上都在做梦,乱七八糟的,叫人害怕。”
玄青知道他所言何事,说道:“主子别怕,昨天那番处置没有任何可挑错的地方,那姓曹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那样侮辱您,就是直接杖毙也是应该。如今只赏了二十板子,已是轻罚,他自己身体不中用,怪不了别人。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咱们故意打死的,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您无需为此事忧心挂怀。”
白茸道:“我打他,他活该。可我确实没想过让他死,况且他怎么就死了?听说他以前是司管仪仗之人,按说身体应该好的很,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玄青略一思索,挥手叫其余人退出去,说道:“主子的意思是他被人谋害?”
“我问过陆言之,他说行刑的宫人知道分寸,都是皮外伤,绝对死不了人。”
“可谁会害他呢?”玄青道,“难道又是一个局?”
“现在只是猜测,无凭无据。”白茸说罢忽又眼睛一亮,“尸体呢,我要找人验尸。”
“听说尸体已经拉走了。”
“这么急?谁拉走的?”
“尚宫局。”
“去把章尚宫叫来,我有话跟他说。”白茸忽然来了精神,神色亢奋。
“现在吗?”玄青看看窗外,天边刚露出第一道白。
“对,就现在,六局应当已经开始点卯,不早了。”
玄青派人去尚宫局传话,趁等待的功夫服侍白茸梳洗。
章尚宫赶到时,白茸已经装扮完毕,稳稳地坐在圆桌前,手里捏着一片巴掌大的芝麻薄饼,边吃边打量眼前的人。
衣服穿的端正,但头发却梳得有些歪,银簪子松松地插在发髻里,双眼瞪得老大却没有神采,一看就是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
“章尚宫睡得可好啊?”
“啊……还好……”
白茸不理会他的支吾,又咬了一口松脆的薄饼,慢条斯理吃着,等一张薄饼下肚,才说道:“叫你来就是问问,曹美人的身后事怎么处理的?”
章尚宫道:“按规矩,已经拉到城外埋了。”
“你按的是哪儿的规矩?”白茸示意玄青给他夹了几筷子蜜糖藕条放小碟里,自顾自吃起来。他喜欢这甜甜的味道,边回味边露出微笑,见对方迟迟不语,又道:“我问你话呢,你倒是回话呀。”
“额……”不知怎地,章尚宫的眼睛被那白油油的藕条吸引住,脑子里都是它们被咬断嚼碎时的脆响,怎么也转不动。他觉得好像掉进一段段白藕中,被藕丝缠住,粘了眼,糊了嘴。
白茸也发现他的异样,放下筷子,说道:“你是对我的早膳有意见吗,一直盯着看。”
不善下语气令章尚宫如梦初醒,他猛然移开眼,迅速道:“是奴才失态了。”
“罢了,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白茸懒得追究,端起金碗小口喝着燕窝羹。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喝的一道饮食,由御膳房单做,用的是夏太妃给的药膳方子。它表面上是普通的燕窝,实则添加很多滋补圣药,可以固本培元,益精补气。
章尚宫躬了躬身子,神态谦卑:“回昼妃的话,尸体不宜久放宫室,于是奴才就擅自做主……”
白茸打断:“移走便移走,为何要拉到外面掩埋,曹美人生前虽无品阶,可也是承过皇恩的,论理应该葬到歾园,你怎么按照庶人的规制给直接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