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可怕的行径已经超出正常人的承受范围,又或许是二皇子所受的教育不容许他继续包庇下去,总之,受到严重惊吓的少年跑向银汉宫将此事报告给了珑帝。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珑帝依旧没有惩处冯臻。一方面他把错误归咎于冯臻因吸入过量罂粟花香而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他依然着迷于那摄人心魂的魅力,根本离不开冯臻。但是迫于舆论压力,他勒令冯臻思过忏悔,并且禁止他见儿子,害怕那疯狂影响到孩子的心智。
起初,这种方法起到了效果,对儿子的思念让冯臻有所收敛,宫内又恢复平静,人们的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可好景不长。
借口祈祷和忏悔,冯臻开始频繁出入道观寺庙,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祈祷什么,在那些禅房中的密谈到底所为何事。人们只是惊奇地发现,毓臻宫的罂粟花越来越少了。
咸通三十四年五月,有人密报珑帝,太子在东宫行巫蛊之术,企图篡位。珑帝震怒,命人搜查东宫,并在太子寝殿的一处地板下方发现了魇胜用的符咒以及珑帝的生辰八字。
太子被圈禁,东宫上下所有仆从和僚属皆被关押审讯,无数人因此丧命。就在太子百口莫辩即将被废黜的危急关头,一位良心未泯的宫人告诉应皇后,毓臻宫曾出现过与太子魇胜一案有关的符咒。软弱了二十多年的应皇后终于硬气一回,带人强行闯入毓臻宫,将宫殿内外各个角落搜了个底朝天,并在一处夹墙中找到了无数诅咒之物,其中有各种魇胜符咒以及不知名的药丸药粉。最重要的是,有冯臻暗通东宫之人陷害太子的信笺。
在铁证面前,冯臻供认不讳。
见到事情闹大了,燕陵冯氏马上出面将冯臻逐出宗族,并恳求珑帝依法办理。
可是,面对冯、应两家以及无数朝臣的控诉,珑帝还是没能下决心处死冯臻,他太爱他了。在他心里,冯臻就像毓臻宫中火红的罂粟花,致命却美艳绝伦,他早就沦陷其中不能自拔。为了拯救冯臻的命,他搬出祖制,称淑贵妃身居高位,生育有功,不宜处死。接着又称冯臻精神有异,无法为其行为负责。最终的处罚结果是,冯臻无诏禁止出毓臻宫。这种处罚毫无意义,因为珑帝几乎天天召见冯臻,并且经常留宿毓臻宫,冯臻的生活其实没有多少改变。
珑帝的做法激起更多人的愤怒,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他已被冯臻蛊惑,失去辨识能力。咸通三十五年九月十六日,四大家族联合绝大多数朝臣在天仪殿逼宫,珑帝被迫禅让。同日,太子登基,史称珅帝。
珑帝成为太上皇,并被软禁起来,终日郁郁寡欢。他思念冯臻成疾,身体健康急剧下降,在第二年开春便去世了。
冯臻听到珑帝驾崩的消息,痛哭流涕,发疯似的把头发剪掉,投到火盆中焚烧,又殴打服侍他的宫人,弄得毓臻宫鸡飞狗跳。几天后,冯臻请求珅帝再见一面自己的儿子,珅帝应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但在这之后,二皇子自请降为庶人。珅帝没有同意,封他为琛王,去属地就藩。
此后,包括冯家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上书,请求珅帝将冯臻贬为庶人处死。然而,也许是出于对逼宫之事的愧疚,珅帝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又搬出祖制,称先帝嫔妃只升不降,驳回了所有奏请。不过,在应太后的压力下,乾宁元年六月,珅帝改淑贵妃为殊贵妃,冯臻为冯桀,撤去所有宫侍,将毓臻宫门窗封死,只留一个送饭的孔洞,把人彻底禁闭其中。
不久,冯臻真的疯了。从毓臻宫门前路过的人经常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有时细语有时喊叫,其中夹杂哭笑,声音嘶哑,极为瘆人。
大约一年后,冯臻用裤带上吊自尽。他在死前翻倒烛台,用一把大火将毓臻宫和他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
人们在清理现场时,先后在毓臻宫周围发现了五六十具被掩埋的尸骨,这些遗骸被堆得乱七八糟,有的骨头上还能见到一道道剔痕,让人联想到凌迟酷刑。
至此,毓臻宫彻底废弃,此后百年间均无人再修缮。
以上,就是白茸从玄青那里听来的妖妃冯氏的故事。
天色暗下来,玄青张罗白茸吃晚饭,可白茸还沉浸在故事中,食不知味地扒拉几口菜,说道:“撇开善恶,珑帝三番五次回护冯臻,当真是极爱他了。”
玄青答道:“谁知道这爱中掺杂多少真假。有人说,珑帝之所以迷恋冯臻是因为对毓臻宫里的罂粟花香上瘾。听说人们在冯臻的脂粉盒里找到罂粟壳粉,也许这可以解释珑帝为什么离不开他的原因。”
“珑帝成为太上皇后见不到冯臻,闻不到罂粟花香,所以才病死?”
“有可能吧。”
“珅帝为什么没有处死冯臻,真的只是遵循祖制这么简单?”白茸觉得不可理解,像诬陷太子这种重罪,就算珑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事人也该对冯臻恨之入骨才对。他道:“我可做不到这样,要是我被诬陷差点被废,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曾经害我的人报仇。”
玄青给他添了些饭菜,笑道:“主子这么义愤填膺干嘛?”
“我就是觉得珅帝的做法不可思议。”
玄青坐到他旁边,说道:“关于这一点,还有另一种说法。”
“是什么?”白茸摇着玄青的胳膊,“快说说还有什么内情。”
“据小道消息说,冯臻不仅让珑帝为他倾倒,更捕获了其他人的心,这其中就有太子。”
白茸惊讶得合不拢嘴:“珅帝也……”
玄青点点头。
“他到底是有多漂亮,才能……”白茸说不下去了,已经陷入假想。
玄青道:“其实当今皇上的容貌就有几分像他。”
白茸莫名其妙:“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说完,从玄青深邃的眼眸中读到别样用意,忽然一激灵,“天啊,他们……他们是……”
“直系后裔。”
“可怎么会这样,那个二皇子最后也成了皇帝?”
“他倒没有,是他的儿子最后继承大统。”
“还能这样?”
玄青语气中带着看尽繁华后的感慨,说道:“世间的事就是这么荒唐。冯臻诬陷太子,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顺位继承人。当时虽功败垂成,可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的孙子还是登上皇位。他要是预知到最终结果,还会不会一门心思害人呢?”
“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倒谈不上,只是很有些宿命色彩。”玄青道,“珅帝二十岁继位,二十三岁便驾崩。他死时孩子还在皇后的肚子里,无人继承皇位。于是,他的弟弟,也就是三皇子捡了个大便宜,被尊为琌帝。只是这琌帝沉迷丹药,也不知是他身体本来就不行,还是被丹药弄坏了,总之,继位十年竟无子嗣,而他自己也被丹药掏空了身子,一命呜呼。在这种情况下,本该是四皇子继位的,可这四皇子就是那双胞胎其中之一,痴痴傻傻的,别说处理国政,就是生活自理都成问题。而拜冯臻所赐,珑帝一生就这么五个孩子。”
“所以,就轮到二皇子的儿子继位?”
“哪有这么简单呢。”玄青服侍白茸喝下一小碗金丝鱼翅汤,继续道,“琌帝驾崩时,珅帝之子已经十岁,二皇子之子八岁,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个候选人。按理说,以二皇子的出身是再难出头了,毕竟冯臻干的事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朝中无人推选他的儿子当皇帝。可这个时候,有人嗅到了机会。主子能猜到是谁吗?”
白茸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一遍,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该不会是冯家的人出面了?”
“不错,正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