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皱缩着面皮,心里更紧张了。宫中走水是大事,而这事又发生在碧泉宫,要是皇贵妃知道了必定震怒,追究起来,他这责任只怕是要用命担上。“这……这……”他心急如焚,说道,“还请昼妃在皇贵妃面前美言几句,给奴才留条活路。”
白茸道:“你先说说夜不归宿为哪般啊?”
苏方一看躲不过去,认命似的凑近白茸,压低声音道:“奴才的一个相好在尚服局……”
“你们好大的胆子,宫内一再强调禁止行淫秽之事,可你们却反其道而行,倒是有胆识。”
“不不不,奴才就是跟他说说话,没干别的。”
“坐床上说一晚上话,你当我傻?”白茸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
“没有没有,不是的。”
“所以是有什么了?”
“不不,真没有。”苏方脑子快成了浆糊,开始语无伦次,一会儿说有一会儿说没有,搞得白茸脑子也乱了。
“够了!”白茸道,“此事治你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一点儿都不冤。”
“哎呦,昼主子啊,您要这么治罪那奴才岂能不冤?那阿离就是个畜生,它要往哪儿跑,人哪能判断出来呢?”苏方急道,“就算要治罪,阿离也得是主犯,奴才是从犯,怎么能罪过都让奴才承担?”
“早就听闻碧泉宫大宫人苏方能言善辩,你这番话说出来我都无言以对了。只是不知道皇贵妃听了之后会怎么做,板子是打在阿离身上还是你身上,回去仔细想想吧。”白茸懒得纠缠下去,施施然走了。
“这……这……唉……”苏方气得跺脚,呜呼哀哉了半天,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小跑着追上白茸,气喘吁吁道:“昼妃慢走,奴才还有事要说。”
“什么?”白茸一侧身,“求饶的话就免了吧,此事我会如实告诉皇贵妃的。”
苏方压下过快的心跳,顺了顺气,说道:“一到晚上,阿离就会进宝塔笼里睡觉,是跑不出去的。”
“宝塔笼?”
“就是阿离的窝,有半人高,分三层,它喜欢在里面睡觉,晚上从不出来。更何况东暖阁虽不上锁,但门也是关闭的,就算阿离跑出来也推不开那么重的木门。”
“你的意思是……”
“此事定有隐情,还望昼主子彻查。”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再看看少没少东西。”白茸见苏方脸上带着讨好似的笑,哼道,“你放心,你主子正和皇上温存呢,我不会拿这件事烦他的。”
苏方松了口气,连连谢恩。
白茸远远瞅见苏方进了碧泉宫大门,这才继续往毓臻宫方向走。他问玄青怎么看待这件事,玄青道:“现在还判断不出什么,若真的是意外,那这也太巧了些,那猫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两位能主事的大宫人都不在的情况下跑出。而且宫里面的灯台制式都差不多,黄铜做的底座也是有些分量的,哪那么容易就撞翻?”
白茸道:“从前,昔妃还在的时候曾跟我聊起,他说猫很少会碰坏东西,即便上了桌子也是绕着东西走,无论桌上多乱,都会小心避开。而阿离被皇贵妃教养得十分乖顺,应该不会横冲直撞才是。”
“可若是有人蓄意纵火,那意义何在呢,晴蓝说没发现丢东西。”
“真是怪事一桩。”白茸紧接道,“最好只是意外,可别又牵出别的事端。你这几天也盯着点尚宫局,让他们抓紧时间,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一应物品器皿全都要补齐。皇上既让我管理,那我就得管好,可不能马虎敷衍,让别人挑了刺。”
“您放心吧,奴才记下了。”玄青又道,“昙贵妃病愈之后,好像也没提总理后宫的事,这是怎么了,他一向把这个看得很重。”
“谁知道呢,兴许大病之后转了心性,看开了。”白茸说着笑出来,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那个人要是能大彻大悟,佛祖都能吃肉去。虽然他还不知道颜梦华打算干什么,但长时间的接触让他明白,那人就是个疯子。而一个平静的疯子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没法预测他什么时候会歇斯底里。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御花园中那个说话柔声细语的人就是个虚幻的影子,就像烈日阳焰,只存在于他一厢情愿的脑海中。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记岔了,那个曾救过他的人根本就没存在过。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拿出以前旼妃在雀云庵给他写的信。在字里行间,颜梦华是那样娴静安然,无论是抄写经文还是井边独坐,散发出的圣洁无暇甚至感染到作为读者的他,以至于他又产生出新的错觉,究竟有几个颜梦华呢?在庵堂里与小沙弥谈笑的与世无争的人跟在慎刑司面无表情地下达处死他命令的那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到底哪一个才是真?
他觉得烦闷,特意往远了走,散散心,不知不觉来到织耕苑。
此时的织耕苑比春夏时更美,外墙上的爬山虎叶子半红半黄,在秋日艳阳下微微抖着,好似千万只彩蝶舞动翅膀。
白茸喜欢这红黄相交的叶子,走近去摸。他摘下一片对着阳光看叶脉,就在此时,墙那边传来低语。
“真是倒霉,好容易菜种得了,以为没事儿了,结果又要种什么甜瓜,也不看看现在是不是种瓜的季节。”
“别的主子没事儿时都弹琴看书下棋,唯独这位,非要种地,真是吃饱了撑得,害得咱们还得在这破地方守着。”
“我看他脑子有大病,在他宫里拾掇还不行,却要来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归隐田园。”
“他八成是想,既然自己没法撒种,就索性在地里撒种过过瘾,哈哈哈哈……”
“要这么说来,还是咱们这样的强些。虽说现在听人使唤,可等出了宫,那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若手里再攒下些银钱来,不愁娶不上。”
“那是当然。那些嫔妃主子们一个个家世显赫,千娇百媚,可到了宫里不都得伏低做小,当了嗣人。”
“服下嗣药之后,一旦受孕,身下就会渐渐生出嗣道,十月怀胎,孩子就从那嗣道生出。听说生的时候可吓人了,血淋淋的,我嗣父生我弟的时候我见过,当时差点没把我恶心死。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这辈子绝不当嗣人。”
“不光恶心,还危险。据说有的人嗣道不通,孩子生不下来,最后只能用刀子剜出个大洞,把孩子掏出来,人不是活活疼死,就是流干了血。”
“我还听说以前有妃子生不下孩子,把屎尿都给挣出来了……哈哈哈……”
又一阵大笑,接着是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在吃东西。没一会儿,里面又陆续传来笑声。
玄青担心墙那边的人再说出浑话来,准备进去喝止。然而白茸却招手让他回来,继而离开院墙走远。他问:“这帮人背后嚼舌根,您就这么算了?”
白茸冷笑:“怎么会算了呢,只是不想看见他们的脸,怕呕出来。他们应该隶属司苑司,回去查查是谁当值,找个由头撵出宫去。他们不是不屑于当嗣人吗,我倒要看看,以他们身无分文的状态,谁敢把自己孩子往他们身下送。”
玄青道:“他们一出宫就得流浪街头,别说娶亲,能不能活下去也不一定。”
“你怜悯他们?”
“怎么会呢,奴才是觉得主子太宽厚,罚得轻了。听闻昙贵妃也遇到过类似之事,直接将人杖毙了。”
白茸笑了,心情好起来,相比昙贵妃做的事,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显得仁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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