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深鸣与思明
傍晚时分,白茸焕然一新。
头发重新挽起,插一根红白双色玲珑簪。浅灰色的圆领袍上绣着几只绯色蝴蝶,它们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清雅的淡蓝色团花上,好似随时都能飞走。
一切妥当后,他站到深鸣宫前。夜幕下,高大的宫门内深邃如渊。
昕贵人亲自将他请进殿中,瞧着他手上的纱布,眉心一蹙:“伤得厉害吗?还疼吗?”
白茸稍护着胳膊,轻声道:“还好,太医说没伤到筋骨,过几天就好。”
“真是谢天谢地。”
“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必死无疑。”白茸说着就要拜下,昕贵人急忙伸手托起,说道,“昼妃这礼我可不敢当啊,咱们相识一场,往日又谈得来,于情于理都要竭尽全力帮扶。”
白茸道:“是你找的秦常在?”
“不错,我找到他说明情况,他当即拉着柳、赵两位答应一起赶过来。而且还要感谢秦常在身边的阿凌,我大致说了计划,他表示口说无凭,一定要有实证,提议弄出记录牌局输赢的册子,并说最好把你的东西拿过去做抵押。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太皇太后就算有疑心,也没法当场反驳。”
“原来是他。”白茸道,“阿凌以前在庄逸宫当差,对旧主的脾气秉性相当熟悉。”
“他说做戏要做全套,只要在细节上下足功夫,经得住推敲,那么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都会变得合情合理,不由得人不信。”
“说得好,真是个机灵人。”
昕贵人亲自添上茶水,请白茸享用,说了几句闲话后,忽然压低声音:“哥哥今天讲过的那出《惊堂》……”
白茸看看左右。
昕贵人把所有人都清出去,严肃道:“还请详谈。”
白茸抿了一口茶水,手指抚摸杯口,感受上好的细瓷所带来的滑腻,直到那丝滑顺进指腹,流淌到血液中,才不紧不慢道:“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我们是亲族,我想知道他死亡的真相。”
“晴贵人的事你了解多少?”白茸放下茶杯,双眼直视前方,笔挺的衣袍上身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
“他……”昕贵人犹豫道,“这跟他的死因有关系吗?”
“你要是不知道他干了什么,那么他就是病死的。要是一知半解,那他就是自尽。要是真了解他都经历了什么,那他就是被毒杀身亡。”
“什么?!”昕贵人一下子站起来,“为何如此复杂?”
“所以,你想听哪个版本?”
“自然是全部真相。”
“那就先说说你知道的事吧,他来云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昕贵人起身,慢慢走到室内一隅,面对白沙和黑石组成的枯山水静思不语。白沙上的图案已经不是上次所见时的样子,黑石的位置也有了变化,可无论景观如何变幻,带给他的心境是一样的。
哪怕他冥想了无数次,心绪仍如第一次时那般沉静又凌乱。
宥连鸣泽啊,这就是个死局,你当初为何不听劝呢?
他恍然记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谈话。
那是宥连鸣泽临行前一天的傍晚,彩霞满天,瑰丽梦幻,一如夕阳下英气勃发的人,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个错误!”窗下,他与宥连鸣泽相对而坐,说道,“战败了可以赔款,为何要牺牲你?”
“朝堂上的决策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能听命行事,无权过问为什么。”宥连鸣泽说,“现在再提这些都晚了。”风从海上吹过,带着特有的温柔与微咸拂过他的长发。伴随着浪声,发丝在跳舞。
“听说云华瑶帝俊美无双,同时也……”
“荒淫无度。”宥连鸣泽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细长佩刀,用坚定生硬的语气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会完成任务。”
“任务?”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试探道,“你的任务不就是要去侍奉他吗?”
“不,不是这样的。”宥连鸣泽的手一直没离开过长刀,表情也更坚毅。
“天啊,你们竟然想……”
“别!别说出来,这件事是机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你们疯了,这会给幽逻带来灾难。”
“云华杀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杀了云华的皇帝,就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那只会让活着的人死去。”他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以这种方式去终结。“你过去和亲,诞下子嗣,成为连接幽逻和云华的纽带,两国之人永享和平,这样不更好?”
宥连鸣泽望着庭院中的竹林,慢慢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如果事情败露,我会承担一切罪责,声明这是我个人行为,与幽逻无关。”
“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此去代表的就是幽逻,无论成败,后果都不堪设想。尤其是你,这就是个必死的任务啊,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有必死的觉悟。”
“这是无意义的牺牲!”他执起宥连鸣泽的手,急切道,“别这么做。把剩下的日子过好,照顾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么美,瑶帝会爱上你的,就像他会爱上灵海洲的王子,会因为你给幽逻带来和平。”
宥连鸣泽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许,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我听说入了云华帝宫,便是一辈子,再无归家之日。”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把折扇平送出去,“有朝一日,如果有可能,请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