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危局上
八月十四日,太医院宣布宫中时疫基本消除。
御花园内,可算能透口气的美人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闲谈。大家都为躲过疫虫的感染而窃喜,同时在谈及思明宫时,露出可惜却又微妙的神色,仿佛都在期待着发生什么。白茸静静地听着,敏锐地察觉到这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适时地从谈话中走脱,四处漫步。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桥之上,暄妃凭栏而站,凝望池中已为数不多的枯萎残荷,不知在想什么。李嫔站在他身侧,同样目光呆滞,搭在栏杆上的手反复抠弄一块石料,显露出一丝不耐。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素色锦衣上绣着色彩斑斓的流云,颈上戴了个金玉细项圈,下面垂着晶石璎珞,优雅又不失活泼。
暄妃淡淡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继续对着破破烂烂的荷叶相面。
李嫔心知眼前两位互相看不顺眼,有心回避,问安后答道:“我们随便走走,散散心。我刚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陪哥哥们聊天了,先告退了。”说罢,对两人稍一欠身,一溜烟走没了影。
石桥上,一个赏荷,一个观水,皆缄默不语。
气氛略显尴尬。
又过了一会儿,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们仿佛商量好似的看向对方,在探查到彼此眼中均没有恶意时,都放松下来。
白茸转身背靠栏杆,说道:“昙贵妃是怎么得病的?”
暄妃没有动,依旧注视前方:“为什么问我?”
“我知道是你干的。而且我还知道,很可能就是皇贵妃授意。”
“凭什么这么说?”
“宫里衣食讲究,不会有这种病,一定是从外面传进来的。而昙贵妃肯定不会直接接触到从外宫城进来办差的人,那么这病是谁传给他的呢。”
“你问我?”暄妃好笑道,“我怎么知道。”
白茸道:“这些天我仔细想了一下,兴许不是人传的,而是他碰了不干净的脏东西。”
“这些又不能说明是我做的?”
“那日他发病之前,曾去看过昕贵人的雩祭,你当时好像很害怕碰到他,一看见他就往后躲,你在躲什么?”
“我讨厌他,想离他远点。”
“之前你也讨厌他,怎么没这样躲过?”
“你这是审问吗?”暄妃反问,“在慎刑司坐了几天堂,就成了衙门里断案的县官,看谁都有嫌疑?”
“你不需要隐瞒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你应该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让颜梦华死。”
暄妃斜眼打量白茸,忽然莞尔,叹气道:“可惜啊,该死的人没死成。”
“你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吗?”
“我?为什么?”
“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这个计划而丧生,你就不感到内疚自责,没有半分罪恶感?”
“我又没想到会是这样。再说,他们与我有关系吗?”暄妃道,“一帮庶民而已,死了便死了,谁在乎?”
“你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现在不是了。”暄妃很烦躁,他最恨别人提起出身,那是他最想忘掉的事。
白茸知道跟这种人没法讲理,索性也不提了,说道:“皇贵妃要是知道是这种结果,一定会气死的。”
“是啊,不定怎么怪罪我呢。”暄妃语气忧愁。他这些天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前些天担心恶疾会传到玉蝶宫,好容易安定下来又开始为昙贵妃没有病死而焦虑。“思明宫不会善罢甘休,会变本加厉报复回来。”
“别担心,他又不知是你们所为?”
“你都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
白茸听这话甚是别扭,暗自不爽,继续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白茸道:“以你的才智,能想出来真是不容易。”
暄妃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吵架,一阵噘嘴瞪眼,重重哼了一声。他走到石桥另一侧,那里一片荷叶都看不见,只有明镜似的水面。“水真浑啊。”说完,看了白茸一眼,“可从上面看着还挺干净。”
“计划没成功,你打算就这样算了?”白茸手摸项圈下的璎珞,来到他身侧,趴在栏杆上。
暄妃无奈:“当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如此,也许这就叫天意。”说罢,扭着水蛇腰走了。
白茸自语:“若真是天意,那老天爷可就是瞎了眼。”他望向池塘对岸,在一处游廊之中,不少人都在聚拢闲谈,其中还有道熟悉的身影。
昕贵人面前是几株一人多高的果树,长枝细叶,枝头缀满一串串如梅子大小的橘红色小果,如山楂如海棠又像是缩小了的石榴,极具观赏性。
他摘下一个放到手心去闻,有股淡淡的蜜香。站在他不远处的薛嫔看到后说道:“前几天才洒了药,小心别沾了毒。”
他扔到果子,疑道:“入秋也洒药?”
“别的树或花都是开春时洒,唯独它,入秋后还要洒一次。”
昕贵人更加好奇:“它是什么树,我从没见过。”
薛嫔轻轻托起一串果子,说道:“它叫楸树,结出的果子叫楸果。因为果实香甜,会招虫子啃食,所以入秋后会再洒一次驱虫药。”
这时,余贵人凑过来问:“能吃吗?”
薛嫔道:“当然能吃,味道酸甜,但它肉少核大,远不如正经水果有嚼头,因此只做观赏。不过倒是能酿酒,酿出的酒水蜜甜芬芳,十分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