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能去,当然愿意带你一起。只是现在下结论太早,我虽是皇贵妃可恩宠却不一定有别人多。”
“您是指昼妃?”
“放心吧,那些老家伙更不会同意一个宫人出身的人登上黎山的,关于这一点,皇上也很清楚。我们要提防的是另一人。”
暄妃一下子猜出来:“昙贵妃。”
“听说灵海洲那边对他前段时间被禁足降位的事一直有芥蒂,虽然皇上说他是得了传染病不得已才封锁,且降位也只是因为误会而暂时的,但整个朝贡使团都因此事而显得闷闷不乐。”
“所以,皇上会因此而补偿他?”
“那可说不准。”昀皇贵妃重新坐到暄妃对面,手里拿了个小盒子递给他,“前段时间收拾库房找出来一对儿掐丝耳钉,想着你喜欢戴,便给你留下了,今儿个正巧你来了,就拿回去吧。”
暄妃打开盒子,里面是两粒黄豆大小的金丝小球,做工精细,十分别致。他扣上盖子,欣喜道:“谢谢哥哥挂念。”
昀皇贵妃道:“有件事得你去办。”
暄妃笑容凝固,心想,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想说东西不要了,事情也不办了,可又惧怕对方会因此记恨他,于是不动声色道:“我是一百个愿意为哥哥分忧,只是我能力有限,皇上又不怎么召见我……”
“这事儿不难,你一定能办到。”皇贵妃让他贴过来,在耳边说了几句。他越听越心惊,寻思这事比登天还难。
“你按我说的办即可,这次保准让那贱人不得好死。”昀皇贵妃的食指在鹅颈上一划,优美的声线中流露出邪恶的意味,好像一朵开在腐烂泥土上的娇艳玫瑰,美丽却不详。
暄妃走出碧泉宫,回望宫殿对身旁的苍烟道:“我看皇贵妃是疯了,这么恐怖的计划也能想出来。这件事若只是针对那个人也就罢了,可万一传播开,整座帝宫都得完蛋。”
苍烟道:“可如果您不按皇贵妃的话去做,那么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得到他的庇护,后果也很严重。”
“真是进退两难。”暄妃道,“要是晔贵妃还活着就好了,这种差事肯定是他帮着去办,怎么也不会轮到我。”
“您可以把它看做是机会,办好了就成了皇贵妃真正的心腹。”
“要办不好呢,我就是替罪羊。”暄妃此时再看那小盒里的耳钉,觉得也不是那么好看,透着俗气。他把东西往身后一位宫人怀里一塞,对苍烟道,“回去得好好计划一下,你不是认识外宫城的人嘛,找个可靠的进来。”
苍烟近一步道:“这事交给奴才去办吧,您面见外宫城的人很容易引人怀疑。”
暄妃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最有本事,铁定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
七月下旬,按说已是要入秋的时节,可这一年的天气反常,非但不凉爽,反而像下了火。天不再湛蓝,而是发污发暗,好像放在库房里多年未洗过的破旧蓝布;太阳也不是火红的,而是带着异样的金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气。风一刮,热浪直扑面颊,只要开口说话舌头都能烤熟了。
宫道上行人稀少,御花园更是不见一个人影,无论是主子还是不当值的宫人,只要不是必须出去,全都缩在屋子中。连一向热闹繁忙的六局也安静下来,各司主事懒懒地往桌后一坐,关起门来一碗接一碗地灌凉茶。更甭提手下那帮最低级的奴才们,全都在阴凉处东倒西歪。有那更大胆些的,连衣裳扣子都不系,就这么敞胸露怀,露出黑黝黝的皮肤纳凉。
昙贵妃就是在这样一个燥热难耐的傍晚到访尚宫局的。
出门迎接的是尚宫局章管事。他四十来岁,身材匀称,由于一直操心劳碌,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些,几道抬头纹将他的岁数生生扩大六七岁。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尚宫局一直以六局之首自居,于是章管事也自认六局管事之首,在一众宫人中说一不二,很有权威。他的袖笼里经常揣着一根细藤,没事时就拿在手里把玩,巡视时遇到有人犯了错,立刻就会挥舞细藤,在倒霉蛋的身上留下一道浅红。而今,面对昙贵妃时,那条细藤早被藏了个严实,袖口外面只露出两只既不算白嫩也不算粗糙的大手。
“贵妃金安。”他攒起笑容,跪行一礼。
昙贵妃没理他,向墙根瞥了一眼,那里跪伏着六七人,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章管事也看见了,斟酌道:“他们是……”
“倒也不是大事。”昙贵妃道,“几个不知道该怎么穿衣服的愚人罢了。”
章管事马上明白过来,往那些人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指着他们骂道:“一帮子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们胡来?想凉快回屋里脱衣服去,在外面也敢光膀子?今儿个算你们运气,被心善的昙主子看见,赶明儿个遇上皇贵妃,还不得扒了你们这身皮!”说罢,细藤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滑出,挨个在那几人身上抽过。他扭脸对昙贵妃陪笑:“奴才已经教训他们了,谅他们也不敢再有下回,您看……”
昙贵妃表情玩味:“我心善吗?”
章管事道:“在这宫里谁不知您最善良呢,是最体恤奴才的主子了。奴才们都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昙贵妃听笑了,问边上的秋水:“你也这样盼着?”
秋水忙不迭点头:“思明宫上下都感念主子的恩惠。”
昙贵妃道:“是啊,你们确实都该感念我的恩惠。”说着,不再管墙边几人,直接步入屋内。
章管事跟在他后面,进到房间后忙着倒茶打扇殷勤备至。“有事儿您吩咐一声,奴才们定当办妥,怎么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昙贵妃乌发如云,半挽半散,斜插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宽大的湖色绣花绸衫将他衬得十分甜美,就像夏日里的一抹粉荷。面对章管事的寒暄,他不为所动,一开口语气冰冷,给闷热的屋子带来几分寒意:“上个月就吩咐过了,但一直没有回信儿。我寻思你们这事情多,忙不过来,就一直没催,想等着你们把东西送来。可没想到,我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索性今日得空就亲自来看看,见识一下你这尚宫局到底在忙谁的事。”说罢,朝桌案上张望,那里有个装满西瓜皮的盘子。
章管事一面讪笑一面小心挪动身体,挡住昙贵妃的视线,弯腰屈膝压低声量道:“真不是奴才们怠惰,只因那夕岚辗转过好几个地方,与他有关的人很多,遗物不算少,奴才们也是今天才整理好。刚想去报给您,您就亲自来了。”
“这么说我来的挺是时候啊。”昙贵妃将茶杯重重一落,磕碎了杯子底边。章管事听得心惊肉跳,不敢耽搁亦不敢再说别的事,麻利儿地让人抬来几个木箱,打开盖子呈现出来。“都在这里了,奴才没发现异样。”
“与他有关系的人找过了吗?”
“都找了,均称不曾和夕岚联系过。”
“都说的实话?”昙贵妃语音上挑。
“奴才瞅着不像有扯谎的,跟他有关系的人在六局都有实差,往来办事是有记录的,从时间看都能对上,应该不会出现私下里会面的事。”
“东西放着,你出去。”昙贵妃把人打发走,只留秋水在屋子里,和他一起翻找箱子里的东西。
“要找什么?”秋水翻半天,一头雾水。
昙贵妃道:“格外留心纸条之类的。”
秋水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抓住昙贵妃小辫子的人。他在箱子里扒拉来扒拉去,半张纸片没找到,反而看见个银制的扁长钗子,做工式样都是上乘,也不知是哪位主子赏的。他喜欢那别致的造型,偷偷放在怀里,谁知一抬头正对上昙贵妃那双透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