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在冯漾身上从没体现过,他仿佛不受吃喝拉撒睡的困扰,飞升成仙,没了人味儿。
“陛下?”白茸问,“怎么不说话了?”
瑶帝看着他,忽然道:“朕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千万别变成其他人。”
“其他人?”
“就是那种成天戴着面具,假言假语假哭假笑。”
白茸不明白瑶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刚要承诺什么,就听对方又道,“冯漾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别人尚且人前人后两种模样,他却是永远一张面孔。”
“可这不正好说明他表里如一吗?”
“你不明白,也体会不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可朕见识过一次。那种虚伪真是叹为观止。”
瑶帝挪到床边坐下,白茸顺势枕在他腿上,蜷起身子,手互相扣着,听他娓娓道来。
——那是梁瑶婚后的第三年,还没遇到如昼。有一天,他在花园散步,走到僻静处时看到有个宫人坐在树下伤心哭泣。他问出了什么事。
宫人回答:“奴才的嗣父去世了,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他见那宫人长得清秀动人,哭起来分外凄美,心生同情,将自己的手帕递出去,安慰了几句。问道:“为何没有提前告假出去探望?”
“告假了,但太子妃不允。”
“为什么?”
“他说……”宫人再度哭出来,“只有直系亡故才能回去,其余皆不准。”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他听后大呼荒唐,并在晚些时候,找到冯漾,开门见山指责其没有同情心。而冯漾后面的话让他震惊。
“不允许他出宫是遵循宫规,我也无法通融。可他嗣父亡故之后,我准了假,还出钱厚葬,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人家想回去见最后一面,留个念想。你出钱再多,也换不回失去的时间。”
“规定如此……”
“你身边的人不都经常出去吗,也没见你约束他们。”
“我的人出去是替我办事,可他出宫是办私事,这怎么能一样?”
“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同情心。能不能出去办私事,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这件事要是早些报到我这里,我早就让人家赶回去了。”
冯漾微微低头:“您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谨记。”
短短一句话让他没了脾气,好像重拳打在棉花上,有火发不出。
又过几天,冯漾将他请到一处阁楼。在装潢典雅舒适的房间中,一人端坐珠帘之后,金钗掩鬓,衣袍精美。他细看,才发现原来就是前几天那个向他哭诉的宫人,经此打扮,美丽更胜以往。
冯漾撩起珠帘,微笑道:“我见陈宫人颇有姿色,您还将手帕送于他,就特地将他带到这里,这样就能……”话留半截,会心一笑。
他傻呆呆站在原地,对着那张伪善的脸恶心到极点。
陈宫人确实长得不错,但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至少那次见面时只是对他的遭遇感到抱歉,单纯地想去安慰。
白茸听到此处忍不住道:“这个冯漾还真是善解人意,竟然还主动往你身边塞人。”
“是啊,不可思议吧。别人都是唯恐宠爱被分出去,他呢,是巴不得多找些人过来与他一起侍奉。”瑶帝道,“想要专宠是人之常情,朕理解这种心情。可他反其道而行,这让朕觉得他脑子有病。”
“那后来呢,那位陈宫人怎么样了?”白茸想起夏太妃以前说过的话,问道,“听说您之前有位陈妃,出自潜邸,就是他吗?”
“就是他。”瑶帝顺手抚摸白茸的后背,继续道,“那天朕走了,但后来还是把他留在身边。他很乖巧,说话细声细气,虽然也很沉静,但跟太子妃比起来更具有一种率真,跟他在一起,朕觉得很舒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朕登基后想给他一个昭字作封号,可他拒绝了。”
“为什么?”
“他那会儿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说这么好的字用他身上,过不了几年就会废置,不如留下给后来人用。”瑶帝惆怅。
白茸坐起来道:“冯漾也太教条了,通融一下又不是难事。”
“朕一开始也觉得他是太死板,可后来才从旁人嘴里得知真相。”瑶帝道,“事后他向旁人透露,陈宫人的嗣父得的是急病,他害怕陈宫人回去之后把病气带回来,因此咬定规矩不松口。”
“这么想似乎也没错。可是,他完全可以让人家先回去,然后等上几天,若陈宫人身体没有异样,再召回。”
“他本来可以这么做,但这样一来,伺候他的人就少了一个,他是最离不开人的。在燕陵冯家,前后三十多人专门伺候他,若算是间接服侍的,得有五六十人。而当时朕作为东宫太子,平日也就十来个随从。”
“如此看来,他当真是太冷漠。”
瑶帝也道:“这样的人最让人恶心,表面上看他给死者风光大葬是善举,可实际上,那只是他用来彰显慈爱之心的一个工具。他要真善良,就不会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
白茸道:“那日我碰见他了。”
瑶帝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
“只打了个照面,他问了安就走了,我都没说上话。”
瑶帝几乎能想象出那完美的屈膝礼和清冷的语调,冷笑一声,让白茸坐到腿上,嘲讽道:“他心里肯定不舒坦,活该。”
“不舒坦什么,我又没惹他?”
“他跟太皇太后是一路人,都很看重出身。”瑶帝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白茸道:“那让他气死去。”并且,在见识到瑶帝的态度之后,他更大胆了,进一步问道:“那天您见到他了吗?”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瑶帝就生气,闷声道:“见了,那老东西三催四请,朕快烦死了,索性就去庄逸宫见了他一面。结果,不见还好,一见又快被气死。”
“发生什么了?”白茸拿起床边桌上的小壶,倒了一杯果酒,递给瑶帝润嗓子,然后饶有兴趣道,“陛下快说说,说出来就不生气了。”
瑶帝喝下一半果酒,另一半喂给白茸,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那态度让人瞧着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