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涉嫌谋害嫔妃,所以发配冷宫。后来被处死,但侥幸未死,被永宁宫夏太妃收作养子,今年春天被晋升为妃。”
“这么说来,他本事不小啊。”昕贵人问,“他是何时进冷宫的?”
翠涛掰指头算,说道:“大概前年夏天吧。”
昕贵人又打开折扇端详,那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一面绘制花鸟,一面题了诗句: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字迹工整,笔画中尽显潇洒,宛如故作矜持的行草。
翠涛见过他摆弄过很多次折扇,不禁问:“主子似乎很重视它,此物有特别之处吗?”
“家乡故人所赠,没什么特别的。”昕贵人不愿多谈,吩咐道:“你去库里,拿些幽逻岛特产的香丸包装好,改天我要去毓臻宫。”
“您是去送礼?”
“不错。”
“主子还是拿别的吧,昼妃不喜熏香。”
“为什么,他的衣服明显也是熏过的。”
翠涛将一些传闻转述给昕贵人,然后总结似的说道:“无论这些事情是真是假,他和昙贵妃不对付,而昙贵妃最擅用香,想来是恨屋及乌。”
“既如此就换一个礼物吧,把我带来的人偶娃娃拿出来,挑个漆盒装好。”
***
秦常在回到自己屋中后,对阿凌说:“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死了。”
阿凌面无表情道:“您无过错,昼妃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在他看来,我主动亲近皇上便是过错吧。”
“宫中所有人都希望亲近皇上,这不是罪过。昼妃把话放明面上说,就不会暗地里对您如何,您需要担心的是那些看起来对您无害的人。”
“比如谁?”
“昙贵妃。”
提起那个人,秦常在有些不舒服,想起一桩旧事。那是在大年初一的下午,教坊内的人因为节庆关系自娱自乐。他正和另几位乐师讨论晚上玩什么游戏,尚宫局的人忽然闯了进来,吆五喝六地寻找一位叫阿荣的舞伎。
很快,人找到了。
尚宫局的人要将他带走,教坊司的领班出面协调,却被告知这是昙贵妃的命令。
秦常在至今还记得领班卑微的恳请和尚宫局宫人冷漠的表情,以及阿荣被拉走时绝望的哭泣。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人敢问阿荣的结局。
他捡起地上的一串手环,那是从阿荣身上掉下来的,做工精美绝伦,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拥有的。领班认出手串,叹道:“天家的恩赐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承受的,就是这东西害他遭人嫉恨。”
然而,也正是那手串勾起他的遐思,多么美丽的饰品啊,如果他能拥有就好了。如果阿荣都能被赏赐,那么他洁白的手腕和美丽的容颜更加配得上无与伦比的宝石和精美的丝绸锦缎。接着,他想起暄妃,那位早年间也是舞伎的人只是在瑶帝面前转了几圈,就被临幸宠爱,从此脱离贱籍一步登天。既然暄妃可以,为何他不可以呢?更何况贱籍卑微,就算他将来出了教坊寻得良人,也只能以嗣人的身份委身人下。同样都是服嗣药诞下子嗣,与其给默默无闻的老百姓绵延子孙,还不如放手一搏,成为亲王的嗣父。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勾勒长眉,点染朱唇,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在舞乐声中给投给瑶帝妩媚的一瞥。
一眼足矣。
接着,他被临幸,被彤使记录,然后……被遗忘。
要不是这次织耕苑活动,他几乎就认命了。可当瑶帝出现在苑内,温和地对宠妃们说笑时,那死了的心又活了。
他不怨恨、不嫉妒,心里像明镜似的,明白要想获得瑶帝青睐,只能靠自己。
“小主……”阿凌呼唤,“皇上派人来了,说有赏。”
秦常在赶忙走到院中,地上有个大箱子,一人手中捧着红色的三层妆匣,另一人正微笑地打量他,恭敬道:“秦小主,皇上特地赐下六匹锦缎、三副头面。您谢恩之后把东西收下,奴才就能回去复旨了。”
阿凌上前送出一些细小的银豆,对传旨宫人小声道:“我们小主刚刚晋位,很多事情不太懂,家底子也薄,一些小意思请别见怪。”
宫人含笑收下,同样压低声音:“秦小主眼力好,攀上大树,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阿凌笑而不语,将人送出。回来时,就见秦常在还盯着箱子发呆,随即招来两人把东西抬回屋子,打开查看。
箱子里叠放了很多色彩斑斓的织锦,质地柔软舒适,粗略看下来有七八样之多,绝不止六匹。而那妆匣中的不仅有款式精美的金钗金环,更有两盒搽脸用的面膏。秦常在用指尖挑了上一点抹在手腕,轻薄莹润,淡香宜人。
“是宫里常用的芙蓉霜,经常涂抹,对肌肤特别有好处。”阿凌道。
秦常在问:“你对宫里的事很熟悉,入宫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
“你之前在哪儿当差?”
阿凌回道:“庄逸宫。”
秦常在更好奇了:“听说在庄逸宫里当差所拿的薪俸比别处高一级,料想应该是美差,你怎么出来了?”
阿凌心底抽搐,拿的钱是多,可风险也大。太皇太后喜怒无常,最难揣摩。那些和他同批入庄逸宫的人都没了,只剩下他一人小心翼翼支撑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小心谨慎这辈子都会平安无事,谁知竟折在夏太妃手里。那天下午,当他在慎刑司挨完板子后,照例应该由庄逸宫来人把他接走,可等了半天却只有个宫人来通知陆言之一些事情,顺便表示,他已经被庄逸宫除名,此后就这么被扔在慎刑司无人问津。后来,还是陆言之的小徒弟阿笙看他可怜,派人将他先送往位于宫城东南的南七所休养,那里是不愿出宫的年老宫人们的最后归宿。
秦常在半天等不着回话,问:“在想什么?”
阿凌道:“奴才是因为尚宫局来了人事调令才出庄逸宫的。”
秦常在并不相信,要真是这样,阿凌刚才就不会沉默那么长时间。不过他没再问下去,身为贱籍让他懂得底层人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他笑了一下,想调节略微苦闷的气氛:“罢了,之前出自哪儿都没关系,往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好好过活吧。”
阿凌道:“您得了赏赐是好事,该去毓臻宫登门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