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面能管什么用呢,徒增悲伤。”夏太妃叹气,“也罢,田贵人年纪轻轻就枉死也算倒霉,你让他们在丧礼之前进宫再看一眼吧,人不许多,双亲来即可。”
舒尚仪应下,又道:“这是陪葬器物的单子,您过目,若没问题,奴才就让人照着去准备了。”
“先放下吧,你派人晚上过来听信儿。”
舒尚仪带人走了。
白茸从偏厅出来,走到桌前,随意翻开桌上的册子,看了几眼,叫道:“这么少啊,当初我看晴贵人的陪葬品摆满棺材,一同抬出去的还有三箱冥器,怎么同样是贵人,田氏的少得可怜,恐怕连半箱都填不满。”
“这就是有宠爱和没宠爱的区别。”夏太妃道,“晴贵人的东西也不算多,他一个外邦之人又是……”他顿了一下,想到对方还不知实情,改口道,“和亲来的,给他置办的东西多半是面子货。要说真正的厚葬,还数晔贵妃。我听如湄说,晔贵妃穿的是全套缂丝锦衫,盖的是陀罗经被,嘴里含的是夜明珠,周身全是金器压棺,随葬的各式珍玩多达三百多种,此外另有十箱马蹄金和八箱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白茸看看手中单薄的册子,心生感叹。都说世间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可实际上薄葬厚葬还是有实质区别的,至少几百年后被盗墓时不至于被人骂一句穷鬼。“我听说,妃位及以上的人薨逝还要生殉?”
“按规定是要求近侍生殉。”
“可我看晔贵妃身边的晴蓝还在宫中。”
“大概是他生前做了安排,这就另当别论了。”夏太妃看出白茸眼中的畏惧,说道,“你也别觉得残忍,祖制如此是有原因的。以前,各宫争斗比现在激烈得多,很多时候都是近侍串通外人坑害自己主子,为了杜绝家贼,这才出台了这项生殉制度。只有奴才和主子的生死捆绑在一起,奴才们才能尽心尽力伺候,不被利益所诱惑。”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白茸仍觉得活人殉葬有违天理,说道:“我那可要好好保养身体,免得早早死了连累了玄青。”
玄青笑道:“主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夏太妃最看不上他们主仆情深,不耐烦地将玄青轰出屋,对白茸道:“大多数时候,只要不是暴毙,做主子的死前都会给近侍安排好去处,真正殉葬的少之又少。所以你就甭操心玄青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其实按祖制,皇帝驾崩,嫔妃们也是要去守陵的。”
“啊?”白茸第一次听说,震惊之余又疑惑,“那您为何……”
“还是那句话,先帝生前特意安排归宿的要另当别论。先帝后宫有名分的二十多人,若算是未册封的美人,一共得有五六十人,可现在留宫里的也就只有六七位。这些都是早找好出路的,至于那些不受宠的动手晚的没门路的都通通拉到皇陵去过活死人的日子。”
“活死人?”
“是啊,你还不知道怎么守陵呢吧,那可真是比死都难受。守陵的人不许说话不许玩乐,甚至都不能笑,避免打搅到帝王安眠。而且作息安排要和帝王生前一样,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沐浴,流程按部就班,少一环都不行,这就是所谓事死如事生。不仅如此,守陵人的住处是不许熄灯的,常年在那亮如白昼的屋子里生活,能把人逼疯。”
“这也太可怜了。”
“当年先帝驾崩后,就有六位嫔妃听说要去守陵而直接自尽。”夏太妃看了他几眼,说道,“你比皇上小十四五岁,按照正常来说,他也会走你前头,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白茸从没想过,瑶帝正值壮年,似乎离这种事还远得很。
“到时候,你若为皇后,那倒没有这些烦恼,可若还没走到那一步皇上就先走了呢,有些事从现在就要开始打算了。就拿宫中许太嫔和王太嫔来说吧,他们两个连封号都没混到,很不受宠。可人家脑子活分,另辟蹊径,从太皇太后身上入手,天天去庄逸宫坐着,把老东西哄得别提多高兴了。等先帝驾崩后,庄逸宫就以陪伴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出懿旨特意留他们两个在宫中生活。”
“我才不会恭维太皇太后。”
“他那把年纪肯定也是走在皇上前头,恭维也没用,你现在要靠皇上替你打算。”
白茸闷闷不乐,用鞋跟去踢椅子腿:“我知道后半辈子要仰仗皇上,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受了那么大委屈,差点死掉,皇上就这么赦免了他,对我太不公平。”
“公平?”夏太妃哈哈笑起来,眼角处的细褶又深了几分,“你跟皇上谈公平?”
“难道不是吗?”白茸有些发急,“我被诬陷杀人,就要被贬去冷宫,颜梦华杖杀我,为何能被偏袒。”
“因为杖杀你的旨意是庄逸宫发出的,就凭这点,颜梦华就能脱罪。”
“那……”
“别告诉我你还想问责太皇太后。”
“……”
“现在那个老煞星不追究你死而复生的事就已是阿弥陀佛,你还上赶子往前凑?”
白茸无话可说,冷静下来后,说道:“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也要忍着,怎么能擅自下手明目张胆毒杀?”
“那是皇贵妃干的。我一开始就说不行,可他执意如此,我也没法拦着。”
“他那边我已经去说过了,现在单跟你说,凡是涉及昙贵妃的事你们都要三思而后行,对他的指控要有确凿且合理的证据,不能仅凭你的喜好厌恶和模棱两可的怀疑就去定他的罪,否则很容易反被他套住。”夏太妃说完,想了一下,又道,“皇贵妃是否跟你提起过浮生丹的事?”
“我在无常宫时有所耳闻。”
“那你就该明白,季如湄看似凌厉实则手段有限,翻来覆去就是些诬陷害人的法子,别人早摸清了。而颜梦华不一样,他心思缜密,心眼儿多得堪比马蜂窝,而且花样百出,叫人防不胜防。论智计,你们俩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们要怎么做?”
“你们啊就是永远都学不会个等字。”夏太妃发出恨铁不成钢似的叹息,手指敲击桌面,“你们着急把他除掉干什么?就那么想和太皇太后正面抗衡?你们真有把握胜过有太皇太后撑腰的映嫔?”
“您的意思是用他牵制太皇太后?”
“当然,他们两个是貌合神离。太皇太后最看中的就是出身,以他的身份,才不会入眼。”
“他不是王子吗?顺天王的第九子?”
“哈!”夏太妃发出鄙夷的蔑笑,“是王子不假,却是私生的。听说他的嗣父是灵海洲都城内一个香料铺子的老板,某日刚服下嗣药,便被微服出宫的顺天王看中临幸。他出生后一直跟着嗣父过活,直到有一天顺天王突然找来。”
“怪不得他痴迷于制作各种香料,原来是祖传啊。”白茸不屑。
“何止继承了制香的本事,据说他的嗣父事先得到顺天王要出宫的消息,推算出顺天王最有可能出现的几处地方,掐着时间服药,最后凭运气偶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