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冻醒,外面还黑着,却又透出忽明忽暗的橘光。他走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聚了一些人,连林宝蝉都出来了,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西边火光冲天,把半个宫城都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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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十三年二月初九,浣衣局走水,天快亮时明火被扑灭,近一半的房舍被烧,死伤三十余人,器物布匹损失惨重。
昀皇贵妃在例行晨会之后把昙妃留下,说:“屋舍坏了还能慢慢修,可人少了大半,各宫各处又暂时抽调不出人手,浣衣局管事郑子莫来问该怎么办……”
昙妃略一想:“无常宫不是还有一群闲人嘛。”
“我倒也想过,但终究是没有先例。”
“事从权急,先调过去用着,再说浣衣局本就是有罪之人的服役之处,他们都是戴罪之身去了正合适。”
“好吧。”昀皇贵妃转头对章丹道,“你亲自走一趟慎刑司,跟陆言之说一声,让无常宫每日早上将人送到浣衣局帮工,晚上再送回来,直到补齐人手为止。然后再去浣衣局跟郑子莫知会一下,让他该怎么管就怎么管。”
他顿了一下,又道:“另外,让他注意,只把庶人调过去,有位份的一律不动。”
昙妃问:“为什么?”
“罚入浣衣局做工的都是庶人,有位份的名义上还是嫔妃,要是一同借调过去,会惹人非议。”
“还是你想的周到。”
“人人都想统管内宫,却不知这其实是个费心力的活儿,那么多人事物要协调要处理,要让各局各宫各处都满意,着实不容易。更不用说还有许多人等着看热闹,巴不得我出错闹笑话。不想得周到些,我这皇贵妃也是白当了。”
“哥哥说的是,我一定谨记,力争做到滴水不漏。”
要到浣衣局做工的消息传到无常宫,绝大部分人都不高兴,虽然浣衣局的伙食比无常宫要好些,但十分辛苦,干的都是体力活。而且现在还没入春,水冰冷刺骨,浆洗一天,简直是苦刑。相较之下,还是在无常宫的院子里晒太阳来得舒服。
白茸没有抱怨,抱怨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重新做回奴才罢了,被人呼三喝四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对他来说轻车熟路。甚至他心底还有些期待,终于可以有些事情做了,也许忙起来就会暂时忘却哀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被外面动静吵醒,推门一看,原来是崔屏和阿术在说话。
阿术道:“不都跟你说了嘛,你不用去,但梓殊得去,他是庶人,必须去浣衣局帮工。”
崔屏道:“他是伺候我的,我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得跟着我。”
“你要是皇贵妃,自然可以这样,可你现在就是个答应,认清现实吧!”
“你……”崔屏气得说不出话,只见梓殊从屋里闪出,把人拉到一旁,说:“算了,你争不过他们,白天去晚上回,时间也不长。”
不多时,他们排队被带着穿过两片低矮宫舍,来到浣衣局。
白茸一看管事的郑子莫,愣住了,他们之前见过面。郑子莫面色如常,他在宫中十多年,风云变幻的事见多了,因此并不奇怪,眼神停顿后便不再理会。
焚毁的房屋还没收拾好,到处都是一团团焦黑,他和林宝蝉被分在一组,负责把被熏出烟味的单子重新用香料蒸煮祛味。
进了蒸煮房,他心中感激郑子莫,在屋里看炉子总比在外面浆洗轻松些。显然,林宝蝉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默默调好香料,把盖子盖好,坐在矮凳上看着白茸拉风箱。
两人沉默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尴尬,林宝蝉率先开口:“前几天听见你总咳嗽,现在好些了吗?”
“最近好多了,也是一阵一阵的,时好时坏。”
“还记得我们一起喝仙子泪的时候,那时我们多好啊。”
“我们关系好,所以你往我酒里下药……”白茸一想起这事就愤慨,“我差点被你害死。”
“我知道你恨我,可后宫尔虞我诈,害人或是被害,总得选一个。”
“我既不想害人也不想被害!”
“因此你落到这步田地。”
“呵,你不是也一样。”
“我是低估了昙妃,没想到他居然能查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茸不再理他。
那天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全被安排在外面浆洗宫人们用的床单。
床单都是通铺用的,又长又大,浸湿后极沉,他和林宝蝉两人洗了许久,合力拧干挂上,还没歇口气,就见一人来到跟前,指着一片污迹道:“分明没洗干净,重洗。”
林宝蝉早就累得不行,叉腰道:“这污迹一看就是陈年旧痕,如何洗得干净!”
那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把他直接打倒:“少废话,洗不干净别想吃饭。”
白茸连忙应下:“是,一定洗净。”
那人走后,林宝蝉捂着脸埋怨:“你答应得倒干脆,这要怎么洗,我手都疼死了。”
“不应下还能怎么办?”白茸反问,然后把单子有污迹的一角重新泡在水盆里,“你一进宫就是主子,自然没受过气,我前些年可见多了,地扫得干干净净,可人家非说不干净,那能有什么办法,只得接着扫,跟谁讲理去。”
他搓洗着,林宝蝉就在边上看。他并没说什么,洗得差不多了,见那人已经转到别处,又重新挂好,对林宝蝉道:“这种事都不用理论,人家又不瞎当然知道是洗不干净的,不过是想过把颐指气使的瘾,他痛快了,也就把这事忘了,才不会管到底洗没洗干净。”
林宝蝉哼了一声,揉着脸,嘲讽:“到底是做过奴才的,其中门道真清楚。”
他忍下,不跟他计较,指着另一大盆脏床单说:“快洗吧,还有八条呢。”
“我手疼,水凉死了,冻到骨头缝里。”
他气道:“你不洗,我一人洗不了这么大的东西,到时候一起挨罚。”
林宝蝉极不情愿地蹲下来,手指刚一沾冷水就叫苦,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洗出一条单子。
白茸道:“你能不能醒一醒,现在你是庶人,不是主子,别再娇娇气气,我可不想被连累一天都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