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饱、给钱,就有人。
东西四百多里、南北横宽几十里的渭北坡,一整个变成了汪洋人海。
受吕不韦之命,来此半是监工半是成长的李斯站在高处,望着浩浩汤汤的人群,胸中豪迈万千。
他张开手臂,感觉自己拥抱了天下。
他这只渺小的老鼠,终于找到真正的粮仓。
只要让他吃饱,他将展现出让天下为之震惊的才华。
“师兄,这次我定会胜过你,你选错地方了。”李斯望着东方,脸上露出并不好看的笑容:“韩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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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渭北坡主营地。
忙碌了一天的郑国狼吞虎咽,用眼神示意李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虽然李斯来此的时间已经有大半年,但郑国与李斯依然不熟悉。
郑国只想将心力放在治水上,不想放在人情往来。
五十多万人听他郑国指挥,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好事。
除了禹王,纵论古今,哪里有人治水能够有他郑国这般阵势?
若是这都治不好水,不能为关中百姓谋福祉,不能为水工正统正名,不能夺回李冰脑瓜顶上的水工第一称号。
他郑国死尽全族,不足惜。
“吕相要我问问郑大人,人够吗?”李斯尽量笑着道。
郑国眼瞳睁大,一口将没怎么咀嚼过的饭吞下了肚,不可思议地喊道:
“我说不够,还能征召?”
“然也。”李斯点点头。
郑国打量李斯极度认真的面部片刻,斩钉截铁地道:
“不够!”
“大人要多少才够?”李斯正常询问。
“六十万……不!七十万!”郑国报出了自己认为不可能的数字。
“秦相说,能予大人一百万。”李斯面色如常,心中却也在亢奋。
一百万啊!
他看过的所有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过天下间有发生过如此大的工程。
郑国呼吸急促,一把捉住李斯的手,鼻息粗重:
“小子!你不是在诓老夫吧?”
李斯能躲开而未躲开,身子贴近郑国,像是闻不到郑国身上的臭味:
“秦相敢给,大人敢收吗?”
“乃公有甚不敢!”
“斯可要提醒大人。一百万人要是和五十万人的治水工期相差无几,大人不仅自己的人头要掉,全族也剩不下一人。”
郑国不怒反喜。
李斯能说出这种话,证明确实是想要给他一百万人!
老水工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射出红光:
“你能弄来二百万人!我两年完工!”
李斯目中浮现思索之色。
一直紧握着李斯手的郑国有些心惊胆颤。
他就是说说而已啊。
秦国一共多少人?
弄两百万来关中治水,土地不要耕种了吗?
再说,秦国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粮啊!
治水有多少人,就相当于长时间维持多少人在打仗。
“不行。”李斯最终摇摇头,脸有遗憾之色:“大人要的太多了。”
郑国喘了口大气,狠狠地瞪了李斯一眼:
“小子!你在吓唬我不成?做出一副真能弄二百万人的假模样!”
李斯叹气:
“二百万人,自然是不成的。
“但要是北边那些胡人没有异动,再添二十万人应该无碍。”
郑国面现怒色。
秦国还真能再调出二十万?那来啊!人越多越好啊!
老水工猛的一拍桌案,指着李斯鼻子断喝:
“你莫要以为老夫狗屁不懂!”
抬起脚丫子,露出黢黑,满是泥土的脚底板:
“老夫这脚走遍了天下,胡人也见过。
“与胡人相邻有三国,秦、赵、燕也。
“赵武灵王征讨胡人,招收胡人,常与胡人开战。
“燕国不断向胡人之地修建城池,一座城一座城地推进,与胡人也是摩擦不少。
“相对赵、燕而言,你秦国应对胡人是最轻松的,常从胡人处买马。
“这么多年,胡人都没有异动。
“偏老夫为你秦国治水修渠,造福你秦人的时候,胡人就异动了?
“难道胡人也知道你们秦国抽调不出兵力不成?
“秦国只对中原封锁消息,对大漠反而不封锁吗?”
李斯苦叹一声:
“大人哪来的话啊?我国怎么会对胡人疏忽呢?
“与胡人做生意的又不是只有秦国。
“胡人知道的事,列国要不了多久也会知道的。
“异动原因,在于赵国边境换将。
“李牧重回赵边关,掌管一切事务。
“这位赵国大将软弱的很,不敢与胡人开战。
“他紧闭城门,任凭胡人在城门外再怎么辱骂也不出来。
“赵人不战。
“往常与赵人交战的胡人,有许多就跑到了我秦国的关外啊。”
郑国趁着李斯讲话的时候狂吃。
及至听完李斯所言,老水工愤恨地骂了一句:
“这个李牧!真丢赵武灵王的脸!赵国怎么会用这样的人掌管边关呢?”
“谁说不是呢?”李斯也很是不满:“三年前,李牧就是边关大将,因为这种软弱作风被调回邯郸。不知道为甚,赵王这次又把他调回去了。”
赵国,代地,雁门郡。
赵国关外的胡人,多以匈奴居多。
半年前,李牧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土地第一时间,就宣布废除前任主将所有条令。
雁门郡上下所属,都要按照他以前制定的军令行事。
军令部分如下:
【匈奴每次入侵,以烽火示警,立即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不能出战。】
【匈奴撤退时,有胆敢去追敌人的,斩首。】
如此过了半年,代地的人马物资都没有太大损失,里子几乎没丢过。
但面子……
不但匈奴认为李牧太怯懦,就连赵国守边的官兵也认为自己的主将胆小怯战。
赵国守边官兵忍受不了匈奴在关外辱骂,半年越级上报了三个奏章,请求赵王换将。
三年以前,他们就是以同样的理由换下了李牧。
他们以为这次可以像往常一样如愿,赵人怎么可以不勇猛呢?
赵王丹收到奏章。
看了,当没看。
在他上一次调回李牧后的一年多里,匈奴每次来侵犯,赵军就出兵交战。
赵军屡屡失利,伤亡惨重。
边境上无法耕田、畜牧,物资全部需要国内供给,使赵国内部压力甚大。
赵王丹这才知道,李牧虽然怯懦,但实在。
李牧守边关的时候,都是自给自足,还不丢地。
至于丢人……丢就丢吧!
赵王丹请李牧再去雁门。
李牧受父亲提点,闭门不出,坚称自己患病。
赵王丹这个王为李牧这个臣拿捏,心有怒,却发不得。
赵国将领极多,但除了李牧,再没有如此怯懦之辈。
可赵国边境,还就需要李牧这个怯懦之辈。
赵王丹极为无奈地三请李牧。
有了话语权的李牧顺势提出要求:
“大王一定要用牧,牧可以奉命,但一定会用以前的条令。
“且牧在边郡,非赵国生死存亡之时不回,大王可以允许吗?”
赵王丹很生气。
这不就是在说他这个赵国的王,管不了李牧这个赵国的将吗?
非生死存亡之时不回,不就是他不可以再把李牧从边关大将的位置上拿下来吗?
赵王丹思来想去,在叔父赵豹、宠臣郭开、儿子赵偃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
李牧能经营好赵国边郡,比什么都强。
雁门郡郡城的城墙之上。
李牧一只手臂佝偻在胸前,俯视着城下骑马的十数名匈奴,耳中听着对他的辱骂:
“赵狗下来!来吃勇士的屎!”
“你们主将李牧要是怕我们,就把他妻、母都送下城来,我们玩够了就不来了!”
“赵人是都不长鸟了吗?婢养子,中原是这么叫吧?哈哈哈哈!”
跟随十来名李牧的亲兵尽皆双目赤红。
其中一名独眼亲兵与匈奴战过了七次未死,手中有十三条匈奴人命。
独眼亲兵拱手抱拳,吼道:
“将军!要是千人万人叫阵也就算了!这他鸟的就十七个啊!让乃公出城砍了他们吧!”
周遭士卒神情皆迫切,希望将军能应允。
李牧面色不为所动,头不回,平淡说道:
“再加一条军令。
“任何时候,敢言战者,斩。”
“乃公受不了了!”独眼亲兵怒吼一声,指着李牧大声骂道:“竖子枉为赵人!”
他握着长枪,三步并作两步从城头上跳了下去,怒吼声响彻天际:
“你父来也!孙子们领死!”
独眼亲兵摔死了,把鲜血溅在了匈奴的身上。
舍得一条命,溅你一身血。
李牧脸如磐石般坚硬,目中神色冷如冰:
“违反军令,没有抚恤。”
亲兵们面色大变,纷纷跪地恳求,恳求李牧将独眼亲兵战死的抚恤发给其妻儿。
手臂残疾的李牧转身,神色如铁,怒吼道:
“我给你们肉吃,我让你们训练,你们想着去死?
“再有说情者,与其同罪!”
亲兵们被李牧气势所震慑,一时不敢言。
李牧继续看着远方,那里是大漠。
他知道,边郡官兵们对他李牧观感差,极差,恨不得立刻换掉。
但他也知道,这些官兵永远不会发生哗变。
因为他给了这些官兵活路,还是活的很好的路。
半月就能畅快地吃一次肉,就是赵国内部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啊。
只要不哗变,只要按照他李牧制定的军令行事,只要完成他李牧设立的训练。
匈奴?呵……
与此同时,一股极少有人察觉到的波动掠过城头李牧,掠过大漠匈奴,向着极远方探去。
这股波动源头,在极东齐国的稷下学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