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文不喜欢告别,所以从来不说再见,也不给周元青说再见的机会,两人走的时候就只是给他打电话通知了一声,连面都没见。
周元青的生活一下慢下来,没了繁重的学业,没了昼夜颠倒的工作,甚至周俭也被他越来越频繁地往外送,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烟也抽得越来越频繁,现在已经不至于吸一口呛一下了,从前信誓旦旦的烟酒不沾活像是在放屁。不过周俭在的时候,他还是会收敛一些。
可能是由于常年在酒吧导致的作息紊乱,周元青发现自己大部分时候晚上都睡不着觉,原本没太在意,睡不着就睡不着,睁眼到天明也同样是一晚上。不过后来有一回在小捡面前恍惚到摔下楼梯,伤得不重,但周俭却直接吓哭了,连着好几天都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生怕他再摔一下,盯得周元青从身到心地不舒服,这才去医院开了安眠药。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高考成绩公布了。跟周元青的估分没多大出入,大概足够让他离开僧多粥少教育资源稀缺的本省,去一个顶层学府的不错的专业。
周元青对专业没什么要求,毕业后流落街头的概率不高就行,在高三班主任的建议下填完了志愿,顺利被第三个志愿,地处a市的一所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录取,接下来只有等通知书了。
再然后,崔奶奶走了。
自从上次晕倒之后,她就一直没什么精神,那天晚上,周元青接周俭回来,看到她又坐在了许久没有光临过的专属躺椅上,怕她风吹受凉便走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了,身体都凉透了。面容安静,一点罪也没受。
后事当然和周元青这个外人没什么关系,全是由崔奶奶的女儿操办的。
周俭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又被吓着了,周元青晚上吃了药也睡不踏实,半夜惊醒,一扭头,正好对上周俭在黑暗中像猫科动物一样微亮的眼,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他早就对自家弟弟兔子一样纤弱的神经有所了解,却也实在没想到他表达不安的方式这么特别,大半夜不睡觉来试他还有没有呼吸,活人也要给吓死了。
周俭上学早,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但意外地成绩很好,期末考试之后,他兴冲冲地举着几乎没什么错的几张卷子跑到周元青面前,收获了哥哥难掩高兴的一个摸头。
由于周元青的无所事事,他跟周俭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而随着时间的增长,他心里的不舍也与日俱增,几乎就要动摇了。
为了扼杀自己不该有的动摇,周元青狠狠心,主动联系了收养人,确认了来接周俭的日期。
收养手续已经在周俭一无所知的时候准备好了,只有户口还没改,依然和周元青在一起,这就是周俭和周元青之间仅剩的关系了。
一切都很顺利,眼见就要到约好的日子,意外突然出现了。
那是周元青在前一晚最后一次跟收养人通话,确认明天的时间。
他刻意避开了周俭,在楼道里接的这通电话,刚刚挂断,一回头,竟然看见周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幽幽地看着他。
周元青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抱着一丝侥幸故作镇定地说:“站在这儿干什么,进屋……”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要送我走?”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
周元青放弃挣扎,无奈地说:“你怎么不把这种敏锐的直觉用在正事上。”
周俭的最后一丝希望同样破灭了,哥不喜欢他哭,他本来想忍住泪意,可是失败了,带着哭腔央求他:“别送我走,哥,我做错了什么可以改,别不要我……”
周元青叹了口气,把他推进屋,关上门。
周俭太熟悉他的肢体语言了,进屋关门的意思,就是他觉得这件事没法和平解决,不准备让别人看笑话。当他有了这种类似“关门打狗”的行为的时候,就说明他的决心很难被动摇了。
周俭一下子绝望了,顺从本心嚎啕大哭起来,把周元青之前说的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句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实在不知道,面对无法反抗的命运时,自己除了眼泪到底还剩下什么武器。
周元青背靠着门,被周俭抱住大腿压在门上动弹不得,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摸了把周俭的头发,低声说:“怎么养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一点点大。”
就不能长快一点吗?
他试图好好跟周俭讲道理:“别搞得跟我要送你去什么龙潭虎穴似的,跟你说那是好人家,不是让你去受苦的。退一万步讲,你跟着谁不比跟着我强,我没钱没时间脾气还不好,你非跟着我做什么?”
周俭充耳不闻,甚至试图放大音量压住周元青的话音,以达到掩耳盗铃的效果。只是他慌不择法,忘了周元青的耐心本就寥寥无几,反倒加速了自己的死刑宣判。
周元青被他海浪似的一阵阵的声波攻击刺激得太阳穴直突突,冷下脸,不容置疑地通知他:“闭嘴,明天就有人来接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刚想把周俭掀开,突然看到他哭到断气的弟弟抬起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之色,说了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台词:“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周元青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