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太平的背后,上演无休止的血祭。
清冷笔峰娓娓而谈,王朝风云彻骨而寒。
那是周夷王烹杀齐哀公的残忍。一代诸侯王赤身裸体死于汤镬,皮肉在滚水里翻腾,油脂混着血沫浮出红黄杂色。
毗邻齐国的纪国炀侯害怕被吞并,进献谗言陷害齐侯,周王怨怒,却是因天子之位曾被亲叔祖夺取,齐国并未勤王。
那是周厉王仓皇出逃的狼狈。夷王所为让天子与诸侯积怨加剧,王室衰落社稷动荡,齐国也陷于兄弟夺位的厮杀。
厉王施苛政欲夺回权柄,镐京的失势贵族煽动民众,国人暴乱驱逐天子,周王留太子替死,始有臣下代行王权之治。
那是诸侯会盟曹南的纷乱。尊贵的盟主宋襄公因鄫国君主迟来,叩击鄫君颜面以鲜血生祭,数月后邾国人戕杀了鄫君。
仁义的大旗掩住无辜国君的尸体,也覆灭了弱小的鄫国。襄公支持邾国攻伐鄫国,不过是因为在鲁国联姻的失利。
那是卫国父子争位的丑闻。流亡的前太子蒯聩,胁迫大臣孔悝弑君,现任卫君正是他的儿子姬辄,君臣父子伦理俱崩。
王权倾轧的道路由来血腥,孔悝的门客为了救他,死于刺客刀下,被剁成了肉酱,此人恰是孔圣人的弟子子路。
那是公卿百年经营后夺国的屠戮。晚霞笼罩大地,赵襄子手举细漆饮具,仇人头骨制成的酒杯映出血一般的鲜红。
他的背后,是绝粮已久的晋阳城,地上层层的白灰,是以人骨为柴烹煮人肉的遗迹,未灭的炊烟在晚风中摇荡。
累累惊心史,历历血染路。
文章旁征博引,韩非多年来遍览群书,他摘选出国祚之殇,一笔笔陈述,就如一座座墓碑,也如一道道血痕。
青史长河里,多少人折戟沉沙,岁月长歌中,只剩下天命攸归。
阳光亘古不变普照大地,君王身后阴影冻结的寒冰经年不化。父子嫌隙、兄弟搏杀、君臣相残而留下的灵牌,幽幽林立。
冷酷的王权生死路,寥落于文字,这条路上,人性之恶穷极无尽。君上失道,身边奸佞寄居,媚上欺下混乱朝纲;王位易主,权臣各谋私利,国家动荡累及黎民。
甚至有天子之位在八个月内三度易主,两位周王被亲弟杀死的惨剧。
世族门阀窃据民意,宣称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生民芸芸,在意的不过是温饱果腹、安居乐业,却成为权臣搬弄是非的理由。沧浪之水无意滔天,自有腥风煽起血雨。
冷息透骨的史笔论证后,文章卷尾阐述了君舟涉水的风险莫测。
万众之上的权柄,让君主居高而独寒,脚下是绝地深渊,眼前是狂潮怒涛。一王之位竞者万千,重重厮杀成王败寇。
枯骨沉尸于浪潮下,功勋昭着于王座上。
人之欲求,若放任自流,则滋长无尽,若横征暴敛,则不予即反。舟水载覆,正因君之孤难挡民之众,而未擅臣治。
民之心,寡狭不畏死,餍足则贪生。生民广众,欲念横流乱而不慎。
臣之节,利少何言忠,恩多必有反。群臣中坚,承上治下双刃剑锋。
君之险,至亲尚无信,众矢利己死。君上孤高,一人之力岂能善全。
君王备其所憎,却不知祸在所爱;防民之甚,却不知危在近臣。
民众随波逐流,君王孤舟难进,水能载舟破浪前行,乘风之势至关重要。唯以臣下作为协调的纽带,君治臣,臣治民,各安其位,各谋其政,方可缓冲化解对立。
民如水,清浊同流俱下。仕如闸,沟岸壁垒森严。君如舟,顺逆应时而变。
三者统合有序,则有国家昌盛,三者背离掣肘,则有国家乱亡。
大统之道,臣如炎上火,民如润下水。君不徇私,水火相息,民安则臣权自轻。
此舟可渡水也。
方州叹了口气,这篇文角度刁钻,行文大胆,如他预料又超乎他预料。
清秀端正的小篆,透着森森寒气。方州看着竹简,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不说话,韩非也不说话,一双弧度好看的桃花眼仍旧平静无波。
“公子的拜文,堪比送上一把刀。”过了半晌,方州有些无奈地说。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晚生文章未作掩饰,皆出自肺腑。”韩非回应。
方州略微挑眉,他记起“良药苦于口,忠言拂于耳”这句话,以前曾在韩非的文章中见过。比起初见时,少年人的思辨更深沉,措辞更考究,文风更大气,但唯独寒冷透骨的锥刺感觉,依旧是切肤之痛。
“有时候适当地掩饰也未尝不可。”方州合起桌上的两卷竹简。
“司教想看粉饰的虚言?”韩非问。
方州抬起眼,目光坦荡看过来:“公子可知祸从口出,有杀身之险?”
“晚生愿闻其详。”韩非恭敬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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