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韩非忽然行礼开口:“启禀父王,儿臣在国府翻阅书册,去年诸国赠予的奇珍异宝,有些红莲应该会喜欢。”
韩安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
韩非又说:“儿臣可为父王代劳,和红莲去珍宝楼寻些她喜欢的小玩意。”
珍宝楼,位于国府的礼器藏馆之内,是汇聚了最多名贵珍奇的楼阁。诸国邦交互赠的礼器、朝臣进贡献出的宝物、王宫四方搜罗的奇品,都会登记后收藏在那里。
韩安捋着胡须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有些玩物,父王或许也会喜欢,礼品虽然收纳,却未曾解开赏玩真意。”韩非再补上一句话,别人听不出,韩安却听出了一丝暧昧暗示,但他仍是不置可否。
红莲眨眨眼,她不明白父王为何沉默,但她却听出韩非想去,她也喜欢和哥哥一起。韩非以前没少琢磨机关巧具,还会雕刻和组装些木制的小动物送她,十分精巧。宫里的赏玩珍奇之物,别人只当展示炫耀,韩非却总能和她说些背后的来历与传说。
于是红莲摇着韩安的袖子说:“父王,我想和哥哥一起去看看。”
“这个事先不急。”韩安笑得温和,话题一转忽而问起红莲的功课。
王室贵胄,从小就有诸多礼乐之教。几位公主都要读诗书学丹青遵礼教,前月韩安还请来一位乐舞大师,教引公主们的舞技。红莲聪颖好学,表现最是出色。
周朝礼乐繁复,此时战乱已久,诸侯虽不如过去讲究,但也没荒废。宫中单是司掌乐舞的就有近百人。贵族舞蹈有诸多分类,男子习大舞小舞,从十三岁到二十岁循序渐进,多用在祭祀和庆典。女子习宫舞轻舞,从七八岁的幼年就要开始练习身姿柔韧度。
红莲听韩安问功课,骄傲地挺起胸脯,丹青和乐舞她样样名列前茅,当着父王的面说出来自信满满,神采飞扬。韩安抚须大笑,夸奖红莲是他最优秀的女儿,来日长大也必将是万人瞩目的韩国第一公主。
父女一番和乐融融,韩安所言也不假,红莲在他所有的女儿里最可爱漂亮,也最聪明伶俐,更何况背后母族势力还牵连韩国和魏国的朝堂。这个女儿他最疼爱,精心培育也寄予厚望,她会成为韩国最有价值的公主。
韩安慈祥地和红莲说话,眼神余光却瞥向韩非。这个承载了他狂热欲望的儿子,没有显赫的家世,他的母族世家早就因自己构陷而没落。但他依然有着别样的光芒,独一无二属于韩安的价值。韩非似乎并没意识到父亲正在观察他,兀自忙着吃喝。
他的食欲一向很好,除非被韩安折腾得奄奄一息,否则从不亏待自己。先前他忙着伺候韩安也照顾妹妹,没吃几口饭菜,现在趁着韩安和红莲有说有笑,就闷头吃得香。
韩非爱吃鹿肉,桌上有半头鹿烹制的全鹿宴,炙烤到流油的鹿腿,腌制后调汁煎炸的鹿排,以鹿、兔、獐等五种野味捶去筋骨再卤煮的五花盘,还有清蒸鹿尾,鹿茸鲜肉羹,三珍鹿筋汤,让他大快朵颐。
韩安看他嘴上吃得痛快,手上动作也不失礼仪风度,脑内顿时萌生作弄他的想法,看来以后该给他多加个玉塞。
“红莲,想不想跟九哥哥一起听课?”韩安慈祥地笑着问红莲。眼角余光扫过韩非,他瞬间停顿了吃饭的节奏。
“当然想!”红莲飞快应答,但马上看着韩安撅起嘴,“父王唬我,治学殿授课,我又不能去听。”宫中德育,男女大多分开,对红莲而言,有傅母专职教导读书识字,但治学殿公开讲学,却不对宫内女眷开放。她以前寻韩非,每次都等讲学结束才进去。
“不去治学殿,让九哥哥来陪你。”韩安十分贴心,“每月有三旬,你不是要学六天乐舞,为父叫他和你一道去。”
韩非咕哝着咽下嘴里肉食,看向父亲,韩安却只瞧身边的红莲。
红莲自然明白韩非为何有此反应。乐舞同样也是男女分而习之,器乐虽相通,但舞蹈却是不同风格。韩非自小喜爱读书,十三岁起学过两年多的祭祀乐舞,可韩安后来说他身体不太好,渐渐停了这门课业。
原本按韩非现在的年纪,该是习练骑射御车之术,同时也学些武舞,所以韩安此刻提出让他陪红莲学乐舞的说法就显突兀,连红莲也感到有些错愕不解。
“父王,我学的乐舞,和哥哥学的应该不是一回事呀……”红莲问得懵懂。
“你学舞,他去学乐。”韩安答得顺理成章,笑得和蔼亲切,“将来他弹琴击筑,你轻歌妙舞,这不是很好吗。”
红莲想了想,在乐舞教坊,学演奏确是统一授业,并不会分而教化,她这下真的有些开心,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韩非。但她的哥哥似乎在发愣,还没回过神。
韩安转过身终于看向韩非,眼里跳跃着玩弄兴致:“怎么,你不愿意?刚才不是还说要陪红莲去选些贺生礼物吗。”
韩非目光波动,他看看红莲,他的妹妹一脸欢喜神情,惹人疼爱。他再看看韩安,他的父亲面色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隐隐听出了韩安的话外之音。
“儿臣谨遵父王之命。”韩非躬身行礼。
他不能让妹妹失望。他更不能抗拒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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