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流言
云兮出生,自记事起她就在京城,在长宁侯府。
是以,她对“老家”二字,全无感情,甚至连点模糊的概念也没有。
小姑娘眨眨眼,依旧一脸的纯真无邪:“老家?姑母是说回江南吗?”
“嗯。”云娘子点头,顿了下,又道:“或者你不想去江南,去别的什么地方也行。”
“可是为什么啊?咱们在这都住惯了,也过得挺好的。”云兮不解。
云娘子看着她的脸,唇角的笑意温和:“你的年纪也渐渐上来了,差不多该琢磨着定亲事了,咱们现在寄人篱下,虽然夫人和大小姐都待我们不薄,可终究……为人奴仆的这个身份也不太好。我想着换个地方,能给你找个好些的婆家。”
云兮向来不爱费脑子,心里不乐意,就直接撇撇嘴:“我又不是奴籍,而且小姐待我又好,继续留在这还不是一样的?”
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往往没的选,哪怕主子器重,可为了继续用他们,多是配个家里的管事甚至小厮,其子女继续延续为奴为婢的命运。
反而是那些不太得用的——
使点银子,讨好一下主子身边的心腹,帮着说说话,到了年纪,还有可能准许他们赎身放出去,自己寻个婚事出路。
因为星罗和云兮年纪都还小,所以迄今为止,祁欢还没跟两人提过许配人家的事。
但显然——
云兮对此也并不操心。
至于她和云娘子并不是奴籍这件事,祁欢和杨氏身边几个心腹的都知道,再至于旁人,她们姑侄又不时时拿这事儿显摆,便鲜少有人知道的。
因为见她们姑侄在杨氏身边十几年,已然是心腹,里里外外的人就都顺理成章以为她们也是签了死契,被杨氏牢牢捏在手里的。
云兮不愿意改变现状,就抱着云娘子撒娇:“而且换了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在小姐身边稳妥,我害怕。”
说来也是奇怪,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事过之后她这会儿情绪早就完全恢复了。
许是她家小姐太靠谱,遇事不惊,便给她造成了错觉,呆在祁欢身边就觉得很是踏实安心。
祁欢宠她,从不打骂,星罗就比她大一岁,却也凡事都让着她,祁欢身边需要操心费事的活儿几乎都是星罗在干,反而有好吃的和好的料子首饰便叫她先挑。
云兮一个小丫头,没什么野心,这日子过得十分心满意足了。
云娘子看着她那一脸不知愁的模样,想生气都气不起来,只恨铁不成钢道:“你还能跟着欢姐儿一辈子?你不嫁人,她也快要嫁人了。”
“小姐嫁了人我也能跟着去。”云兮一根筋,仍是不以为意。
云娘子看她这样,只能是心里无声叹了口气,矛盾非常。
她在杨氏身边呆了这些年,别说云兮习惯了,她也习惯了。
她看着小丫头良久,几次都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到底迟疑着没有再开口。
祁欢与杨氏聊了会儿,安抚住她的情绪。
因为不能长时间晾着胡大夫在春雨斋,杨氏又觉得这样麻烦胡大夫,很是过意不去,母女俩就一起回了祁欢那边。
星罗的伤势稳定,胡大夫复诊之后并无异常。
杨氏原是要留胡大夫用晚饭的,可因着他们一家要准备次日进宫赴宴的行头,杨氏也要教授祁欢一些宴上的礼仪,胡大夫便主动推脱,坚持不肯留下。
杨氏于是安排了车驾,送了他们母女回去。
彼时,日头也才刚见着西沉。
祁欢在大门口刚送走了胡大夫母女,却见她那个便宜爹祁文景的车驾居然这个时辰回来了。
虽是亲父女,可是深宅大院里,祁欢平时和他见面也不多,这会儿既然撞见,她只得等在门口。
“父亲今日衙门不忙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祁欢等着他下了马车,率先打招呼问安。
祁文景却是行色匆匆,三两步上台阶,走到她面前紧张兮兮的打量她一遍,问道:“你没事吧?”
祁欢一愣。
祁文景大概是看她气色和状态,自行断定她该是没事,这才放松了表情,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道:“我听说你今日从相国寺回城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车上被掀了下来,没受伤?”
祁欢再次愣住。
隐隐的,她已然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还是强行维持冷静,揣着一丝侥幸问:“父亲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您是今天遇到武成侯了吗?”
除了秦颂和太子兄妹这两拨人,其他人不会对早上发生的事知道的这么详细,连她从马车上被掀翻下来都知道。
祁文景道:“没。就是偶然听衙门的人谈论,我担心你有事,兼之明日为着宫宴,衙门休沐,我便提前回来了。事情告诉你母亲了没?该吓着她了。”
不是秦颂告诉他的,那难道还是太子身边的人管不住嘴巴,这么快就把事传出去了?
祁欢原就没有对今日之事放下戒心,闻言——
她大概便已经有点猜到此事后续的发展风向了。
“母亲那里,我已经安抚过了。”祁欢心不在焉,敷衍了祁文景两句,跟着他回了二院书房,关上门,便给他打招呼,提醒:“父亲,有件事……可能需要您心里有数。”
祁文景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手和脸,见她神色凝重,欲言又止,也不由的跟着慎重起来。
“嗯?”他正色看向女儿。
“按理说那只是个意外,消息不该传这么快。”祁欢坦然的正视他的面孔,“当时情况紧急,路遇秦小侯爷,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将我从马车上接了下去,仓促之间,我们之间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祁文景也不是个全没脑子的,祁欢刻意引导,他略微思忖,随后便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有人故意抓着此事宣扬,大做文章?”
祁欢点头:“女儿看着像是。”
当时情急之下,秦颂为了救她,那都是没法子的事。
可这时候的人,对女子名节要求十分苛刻,有人非要小题大做,揪住此事大肆渲染……
祁欢自己心中坦荡,并不怕被人说闲话,可祁文景和杨氏他们未必。
祁文景皱眉:“这是要毁你与顾家的婚事吗?什么人,居心这般居心恶毒?”
“流言恐是不可遏止,但女儿行事坦荡,并不在意他们嚼舌头。”祁欢道,“只是提醒您一句,回头要是有跟咱们家不睦的同僚拿这事儿当面奚落,您好心里有数,一定要相信女儿与秦小侯爷之间的清白才是。”
“这其中轻重,为父自然明白。”祁文景脸上依旧有些一筹莫展。
沉默片刻,他沉吟:“只是这闲话传开,总归是于你不利的,顾家那边……”
顾瞻现在不在京城,回头等他回来,却发现自己未婚妻与别的男人之间闹出了不清不楚的流言……
祁欢的这门婚事,在祁文景看来——
始终都是撞大运,高攀了。
名门大族,格外好颜面些,他甚至第一时间担心祁欢的婚事会因此出现变故。
祁欢却是一副毫无负担的模样笑道:“顾瞻不会偏听偏信,因为别人嚼舌头就不信我的。”
看祁文景将信将疑,她只能又道:“他但凡那么计较我在旁人那里的口碑,当初也就不会跟我定亲了。”
祁文景想想也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他依旧不放心祁欢,就又试着与她商量:“纵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你今日必也受到了不轻的惊吓,要不明日宫宴你别去了,在家缓一缓精神。”
“越是这样我越是得去呢,”祁欢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若不去,背后编排我的那些人就该借题发挥,再说我是做贼心虚了。”
祁文景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去面对类似的流言,会十分难堪,但他张了张嘴,却又觉得祁欢说的有道理。
再看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面也就没再劝。
祁欢回了后院,杨氏已经准备好明日要穿的衣裳,见她过来,思虑再三,倒是和祁文景不谋而合,都想让她明日留在家里养伤。
祁欢自是不肯——
倒不真的是怕别人说她做贼心虚,而是明日进宫,就有一半是文妃的主场了,右都御史府沉寂了一个多月,这股子风平浪静之下,总能叫她听到山雨欲来的狂风躁动。
明日那般场合,她无论如何都得到场。
而她说服杨氏,要更容易些,撒个娇,耍个赖,杨氏就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
与此同时,日暮时分。
祁文晏下了衙门回家,倒是难得和又是几天没露面的云澄在大门口碰上。
云澄依旧是不常住在这边宅子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军营,偶尔回来——
她似也是十分懒得处理琐事,家里一直没聘厨子,便会到祁文晏这边蹭饭吃。
祁文晏早出晚归,和她作息差别很大,即使她过来蹭饭也是三次里有一次遇到这样的频率。
双方看似不咸不淡的相处,互相有所来往关照,却并不热络。
也正因此——
云澄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人有刻意放纵甚至接近她的意图。
祁文晏下马,看见她自对面打马过来,就叫人先把坐骑从侧门牵了进去,他自己驻足在大门口等着。
云澄打马快走两步,然后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缰绳甩给随行的侍卫,动作行云流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