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熠赶到她寝殿外时,早已没了刺客的身影,只留精卫们急得在原地打转。
他怒不可遏:“到底发生了何事?原原本本告诉孤!”精卫们不敢隐瞒,连细节也确保没有错漏。
原本这日孟云皎像往常一样跟琴师待在房里接近一刻钟左右,精卫们远远看到酷似皇后的倩影亲自恭送了琴师,准备回房去。
就在这时,不知哪个角落冒出一名黑衣刺客,他迅捷如豹,劲直越过琴师,就推搡着皇后进了寝殿。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琴师吓得脸都白了,加上他行动不便,精卫便被迫分成两拨人,一拨护送着琴师离开,一拨进入殿内跟黑衣人打斗。
没料到黑衣人诡计多端,精卫进去后全被空气弥漫的迷烟给熏晕,黑衣人就趁机挟持着皇后逃了出去。
而护送完琴师回来的那拨精卫,自然是连黑衣人的身影都再没看见。
“南樾琴师说惧怕有刺客的党羽从哪个地方又窜出来,硬是要我们护送出行宫。我们念在他行动不便,又是陛下的贵客,不敢轻慢,于是便归来迟了。”
以薛峥为首的精卫扑通一声跪下请罪:“是属下太过大意,没分配好人手,才会弄丢了皇后,请陛下赐属下一死!”
然而段熠这时候又哪还有心情跟他谈生生死死的,他只想尽快把孟云皎找回来。
段熠故作镇定,实则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攥出青筋:“行宫大门孤已经第一时间让人封锁了,刺客和皇后定还在行宫之内。掘地三尺,都给孤搜出来!”
“是!”
可惜的是,半个时辰过去,他们把行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看不见刺客和孟云皎的踪迹。
段熠惊慌不已:“莫不是慢了一步,在孤下令之前他们已经逃离了行宫?”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不敢赌任何的可能。
要是对方已经逃离,恐怕离行宫已有一段距离,继续拖下去,救回孟云皎的几率就是微乎其微。
段熠沉声道:“最后一位离开行宫的,是哪位藩王?”
“回陛下,是东骥王世子钱文宇。”
段熠拧了拧眉,大步往马厩的方向走去:“追!”
其实段熠对东骥王世子始终是带着偏见的,因为钱文宇在宴会上公然挑衅,还有那双色眯眯的眼神,他绝对相信钱文宇会色.欲熏心,做出拐走孟云皎的事情来。
所以在拦下钱文宇的马车后,他毫不客气:“通通给孤下车!”
钱文宇无故被拦截,明显不悦,昊公公哈着腰解释是因为行宫丢失了稀世珍品,陛下很是在意,才会截停马车亲自来查的。
钱文宇像听到什么笑话,本就不羁的笑更是张狂:“本世子要偷行宫的东西?东骥什么珍宝没有,你们当本世子是没见过世面吗?”
他的语气非常的不和善,而且行为上拒不配合,明显已经在暴怒边缘了。
但段熠却顾不了那么多,他深信孟云皎就被钱文宇藏在马车上,于是他也不再忌惮跟东骥的情面,很强硬的要搜索:“请世子配合。”
“陛下可想清楚了,这样枉顾体面令我难堪,我回去后必会禀报父王,届时要是百年和睦被毁于一旦,可都是陛下一手促成的!”
钱文宇的威胁意味很重,要是平常,段熠还会顾忌,不敢乱来,但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想着要确保孟云皎平安,自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对上钱文宇的眼眸,字句铿锵:“孤一力承担。”
钱文宇深吸了几口气,终还是让路,给段熠的人去搜了。
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钱文宇抱着怨气离开:“陛下记住原先说的话了!”
马车轱辘轱辘的远去,徒留段熠那落寞的身影。
*
而在几里之外,另一辆豪华马车上,孟云皎早已得到解脱。
她望向琴师坐着的那个小小轮椅,还是很惊叹内部的构造奇特,竟然能装下一个人!
此震撼一点也不亚于初见一个人从那里钻出来的时候。
当时,两人假意在殿内听乐,实则琴师早有谋划。
他不知摁下了哪个开关,轮椅的底座便开了一个口,然后一位与孟云皎身形相似的女子便匍匐着出了来。
这便是后来用于冒充被挟持的‘皇后’了。
他们跟原本就早已混入行宫的仆从里应外合,演得滴水不漏。
实则孟云皎早已经跟着琴师一起在轮椅里逃了出来,刺客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两人趁乱哄骗着精卫护送他们逃离。
一来可以让精卫们作证,二来,也能打消他们的疑虑,让琴师不受盘查,就顺利出了行宫。
连东骥王世子离宫的时辰也被琴师好好利用,以便能把段熠的视线转移到钱文宇那儿,让他成为承受帝王怒火的替死鬼。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入的用意,孟云皎并不知道。
那就是挑起帝王和东骥王的纷争,掀起巨大的风浪,好让他们南樾坐收渔翁之利。
段熠恐怕万万料想不到,在东骥王世子离开行宫前,看起来最为无害的南樾琴师,找已带着他的皇后逃之夭夭了吧。
琴师自顾自想着内心的阴谋诡计,外表却依旧维持着一派温和,并没有让人起疑心。
孟云皎看着窗外的风景,那宽阔的夜空,还有明亮的星星,格外觉得不真实。
“我真的,逃出来了吗?”
计划比想象中还容易,想起当初在皇宫里险些就离开,却还是被抓回去的状况,她顿时百感交集。
要是当初就逃出来了该有多好,孩子……可能就不用死了。
琴师笑得如沐春风:“已经逃了几里路,陛下应该……”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刹住了。
外头霎时响起兵器相撞的声音,兵荒马乱。
琴师故作惊讶,掀开车帘子问道:“是怎么回事?!”
有人回答:“是陛下的精卫,追来了!”
孟云皎呼吸一窒,忙打开帘子往外看。
她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段熠的精卫。照理不可能这么快的,段熠要去追东骥世子,又怎么可能那么快追上他们呢?
怎奈她一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还未来得及看清敌方的身份,就被一支利箭精准的刺进她的肩胛。
“啊!”
她吃痛一叫,重重跌回车厢里,琴师忙过来搀扶,并愤愤不平道:“没料到大缙陛下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孟云皎握着那支箭,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脑袋嗡嗡作响,冰冷的唇止不住发颤。
脑海里只想着:段熠竟然要杀她?
因为得不到,甘愿毁掉吗?
她想不到他残忍自此,不仅杀了自己的亲骨肉,连他的发妻,也不愿放过了。
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眼前这支要夺她性命的箭,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知这箭是为什么所制,竟有一道深刻的血槽,她虽没被击中要害,但鲜血却汩汩的流逝,染红了她整件衣裳。
照这样下去,她最终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孟云皎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琴师的叫唤宛在天边,意识也逐渐模糊。
呵……
果然是段熠啊,死都要人受尽折磨。
孟云皎趔出一抹苦笑,而后重重陷入昏迷。
*
行宫里。
“陛下,行宫里里外外都搜遍了,还是没找着皇后娘娘的踪迹。”
段熠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没有,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行宫有内鬼。
这里的守卫也松懈太久,根本没有皇宫严谨,是他太疏忽,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但是,对方劫走孟云皎的目的是什么呢?
段熠沉着脸回到原先孟云皎居住的寝宫,打算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令他失望的是,这里不仅没留下任何此刻的线索,甚至……里面连一丝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就像是,孟云皎心甘情愿随对方离开的样子。
而她的随身物件,全都不翼而飞。
若说不是早有预谋,又怎会如此顺利?
他一直知道自孩子的事后,她一直想从他的身边逃离,只是不知这个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付之行动了。
段熠在空旷的寝殿里喃喃自语:“皎皎,你也不怕孤心寒吶……”
*
孟云皎恢复意识的时候,马车还在颠簸的滚动着。
车厢里充斥着刺鼻的草药味,她的伤口明显已经经过包扎,也换了一身新衣裳,疼痛上减缓了许多。
她发出‘嘶’的吸气声,琴师便察觉她苏醒了,忙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娘娘觉得如何?”他瞥见她古怪的表情,忙解释道,“放心吧,刚刚在镇上停了下来,让郎中给你包扎,连衣裳也是医馆那里帮你换好的。”
他把男女之防拿捏得极好,纵使在车厢的这段时日,也一直有另一位侍女随着,他从未有过无礼之举。
“照理娘娘的身体未愈,理应在医馆多待一阵,但琴某担心追兵会赶上来,不得不继续赶路。”
琴师查看了一下路程,安抚道:“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南樾了,到时候就安全了许多。千百年来的规矩,藩王不得离开藩地,将领也不能带兵闯入,即使是皇帝,应该也不敢大张旗鼓,前来搜查。”
孟云皎尬笑了一下,有点自惭形秽。
别人救了她,她刚刚怎么还能样那揣度人家呢。
她虚弱的撑起身子,福了福身:“多谢琴公子救命之恩。”
琴师还在推辞:“琴某只是奉了……”
孟云皎打断他,眼眸闪着明锐的光:“我说的是秦公子,秦王爷。”
她虽是刚苏醒,但脑子并不混沌,早在一开始,她就怀疑过,琴公子不仅仅是琴公子。
秦赟怔愣片刻,还是坦然一笑:“娘娘是何时知晓的?”
琴师就是南樾王的事,其实早在见他的第一面,孟云皎就已经起疑了。
只是在随行的路上,她才逐渐肯定。
“王爷气度不凡,不像一般的乐人。再者一路上,侍从都对你毕恭毕敬,就算是使节,这感觉也太违和了。”
而后她想了想,藩王一直留在藩地里足不出户,并没有人看过其真实面貌,即使要冒充另一个身份,离开藩地,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秦赟斟酌道:“请娘娘恕罪,并非本王不愿以真实身份相见,而是藩王不能离开藩地的规矩在先,本王实在没办法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行事。”
“但拯救娘娘报答恩公的事却不容有失,本王只能亲自去办。”
孟云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长叹一声:“我本还提防着你,认为你有什么企图。但现如今你不仅救我逃出生天,还被精卫追杀险些丢命,我要是还不信你,就当真不是人了。”
她看到他坐在轮椅上,那残破的躯壳,还有那和蔼的面容,委实想不到他能对她做出什么来。
况且,她也没有值得任何人利用的地方。
估计真如秦赟所说,只是报恩吧。
“你救了我,我就不计较你的隐瞒了。”
也莫怪孟云皎没法起疑,因为回去南樾后的那段日子,她过得比水里的鱼还要滋润。
秦赟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这天下午,孟云皎小憩醒来后,问了宫人有关秦赟的去向,才知他正窝在后厨内,研究菜色。
她走了进去,正好看到秦赟捋起了袖子,坐在轮椅上处理鱼鳞。
他的手臂露了出来,有别于段熠那种结实有力的,他的手臂净白纤弱,透明得近乎经脉都能轻易窥见,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手肘处有鲜红色的刺青。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图案,秦赟已经把袖子拉了下来,他好似羞赧的道:“我这一投入,就不顾形象,真是让娘娘见笑了。”
秦赟像是真的很爱下厨,毕竟孟云皎这几日的伙食都是由他包办的,而且味道还很不错。
刚得知的时候,孟云皎也很惊讶,但宫人们解释,这是王爷的爱好,绝对不是厨子偷懒,把责任丢给王爷的。
“君子远庖厨,王爷不似其他男子一般甩手当掌柜,还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应当被赞扬才是。”
秦赟顿时低落起来,他垂着头看向自己被毯子掩盖的双脚,恹恹道:“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一个废人罢了。能做到的事,我还是想靠自己双手去做。”
孟云皎顿时怜悯不已。
“王爷切勿妄自菲薄,虽天生残疾,却秉性善良,比许多人好多了。”
秦赟被开解,这才调皮的笑了笑:“那我辛苦熬的汤药,你可得一滴不剩的喝完了。”
孟云皎早已把他当挚友,自是没有异议:“没问题,你做的饭菜,我全都给你清干净!”
孟云皎说到做到,很快就将一桌子的菜都席卷彩云了,可以说,在皇宫里面对山珍海味时,她的胃口都没那么好。
果然离开了段熠身边,空气都清新多了,连咸鱼白菜都显得格外美味。
只是,她望着那一晚黑漆漆的药汤,满脸生无可恋:“就是这药,也太难喝了些,跟父亲以前给我泡的药浴,很像……”
其实孟云皎也喝了几天了,这味道不仅苦涩,还有一股腥臭味,都不知是放什么熬制的。
秦赟煞有介事道:“那就代表我和你父亲英雄所见略同,都认为你体质太虚,需要进补。赶紧喝吧,你身上的箭伤也没好全,什么药都不该抗拒。”
孟云皎想到这是他在庖厨里亲手给她熬制的心意,只能捏着鼻子把汤药喝完了。
当晚,不知是不是药力发作,孟云皎睡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的,浑身冷汗,像是被几百只蝎子啃噬把内外难受。
偏偏她又被拽进梦魇里,无法抽离。
孟云皎梦到段熠这个恶魔追杀过来了,他命军士踏平了南樾,亲手取了秦赟的首级。
然后露出一抹嗜血的笑:“皎皎,你逃得了吗?哪处不是天子脚下?”
孟云皎倏地惊醒,身上却完后无损。根本没有什么蝎子在她身上爬,那股难受的感觉也消失殆尽,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反而那梦魇是那么的真实,好像下一刻段熠就会踹开房门,来到她的面前追责。
她瑟瑟发抖,害怕自己真的会连累秦赟,又没有勇气离开这里,回到那座牢笼去……
另一厢,段熠已经回到了皇宫,如今他宿在苌华宫里,却还是止不住做梦。
他梦到了许多被时光潜藏的往事。
那些……他从不敢对孟云皎宣之于口的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