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渝心想,这对父母真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他是说过“可以把白曜当作自己女儿”的话,倒也不用这么快就进入角色。
“白曜,你试着回想一下,赵栩对你怎么样?”
“是不是比一般朋友要好?”他肯定不能说出沈渝年的真实身份,却能往真相的方向引导。
沈白曜伴着眼泪,吃了口米饭,仰望头顶的紫色海,心绪宛如蜿蜒的枯藤,往返而去,回到最初。
那人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她原本乏善可陈的世界,给她讲题,监督她吃药,陪她去医院、听她诉说心事,配她一起东吃西喝,尝试了许多不曾涉足的新奇事物。
大概没有“赵栩”,自己还是那个无忧但无趣的沈白曜吧。
很好,当然是很好。
可正因为朋友的好,沈白曜才更不能接受其人近乎荒唐的隐瞒。
邵渝见她脸上漾起一丝笑容,像是消气了,进一步安抚:“你相不相信我,所有不合理的事……”
“疼……”
沈白曜的腹部突然传来强烈的疼痛,搅动着身体深处的神经,翻起强烈的不适。
她蹲在地上,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把邵渝吓得不轻。
他不敢耽搁,又怕加重她的痛感,放缓动作,将人背起,并顺手拿起她的饭盒。
“别怕别怕,快到了。”
邵渝脚下健步,上半身稳得很,说话时更是语气平和,给人以莫大的心安。
把人送到医务室后,他又将饭菜给了医生,最后发现是食用了没熟的土豆,而沈白曜的肠胃脆弱,便腹痛起来。
所幸吐出之后,问题不大。
邵渝本想待在这里,却被沈白曜制止了:“邵渝哥,你回去学习吧,我这儿没事。”
“这……”他看对方仍旧神色恹恹,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心下担忧。
不过,他转念又想,如果此时找沈瑜年来,不正好给了她们能把话说开的机会吗?
邵渝面露担忧,微微颔首,说:“你好好歇着,先别急着回班,你那里我去请假。”
……
沈瑜年吃了一个煎饼果子,总觉得没吃饱,却又懒得下去再买,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
心乱如麻的她,暂时不想学习,只得拿出快缝完的娃娃,先塞了个纸条进去,又补上了最后几针。
沈瑜年想起了母亲陆湘的那句:
白曜是个聪明的孩子。
可她还是担心,女儿没那么聪明,于是想着搞点小线索。
不明显,但也很明显。
在门外的邵渝,心中着急,也顾不得不能串班的规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进高一六班,迅速锁定了低着脑袋,但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沈瑜年。
他刚要上前,便注意到沈瑜年面无表情,且正在用针……扎娃娃。
就算为了女儿的事,也不至于魔怔到如此地步。
“你没事吧……”邵渝觉得她精神状态堪忧,蹲在她身边,仰头问道。
沈瑜年轻轻摇头,然后蓦地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她又看见男孩盯着自己手中的娃娃,嘴巴微张,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诅咒谁,是我缝给……”
“白曜在医务室。”邵渝竭力压低声音。
在他说完后,沈瑜年即刻站起来,脸色凝重,没有片刻犹豫急忙往外跑。
愧疚的绳索将她紧紧捆住,勒得她难以喘息,如果如果,她能厚脸皮一点跟着白曜一起吃饭,是不是就不会让孩子受这么大的罪……
邵渝怕母女两人再起争端,紧随其后,站在门外以备不时之需。
在医务室的沈白曜,大致也猜到邵渝久久未归,是去搬救兵了。
可这位救兵,偏偏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于是她索性蒙着被子,装睡。
微不可闻的推门声,令被子里的她分外警觉,为了装得更像,她还配上了轻轻的鼾声。
“我知道你醒着。”
沈瑜年叹了一口气,“没关系,你睡着就行,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和你爸的事,我也不想辩解什么,是我先打扰他的,你别怪他。”
听着这话,沈白曜气不打一处来,呼吸声也重了几分。
你说是自己的错,我爸说是他的错,都先把错揽上身,把对方撇得干干净净。
我是不是还要感动一下?
沈瑜年当然听不到女儿的心声,接着说:“我们没有想给你难堪的意思……”
因为我们都爱你。
“对了,之前寒假我在你家,答应过给你缝娃娃,我也缝好了。”
沈瑜年拿出那只其貌不扬,但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的娃娃,端详了一番,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女儿怒气冲冲的目光。
沈白曜忍无可忍,拍着被子大声诘问:
“昨天,今天,你们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解释的机会,但就像不张嘴一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你们不烦,我都听烦了!”
只想要一句解释,有那么难吗?
她注意到了“赵栩”手中的娃娃,冷声道:“这是你寒假答应给我的吗?”
沈瑜年以为女儿原谅她了,连忙点头,一脸期待地把娃娃放在她手上。
沈白曜捧着娃娃,似笑非笑地抚摸着娃娃崎岖的脸,冷笑一声。
寒假?
不就是她去自己家里的住的那段时间吗。
原来孽情深重,始于当日。
她迟疑稍许,然后阖上双眼,隐下心痛,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把娃娃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
“我可以容许任何人给我当妈,唯有你不行。”
“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朋友!”
沈白曜一字一言,如同长了倒刺的刀子,划过胸膛。
看似只有一刀,实则痛楚连绵,密密麻麻的血痕,几欲将沈瑜年的灵魂挖空。
彼时在门外的邵渝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入,言语中难得急促:“白曜,你不能对她这样说话,她会……”
“好了。”沈瑜年敛去眼中的泪光,抬手打断,努力让嗓音听起来从容,“听说今天田径队的帅哥在操场训练,我出去看看,就不打扰你睡觉了。”
“午安。”
她阻止了想要追出来的邵渝,一个人去操场上躲清静了。
听着一片热闹的操场,沈瑜年仿佛置身于人世之外,一步一步踏得沉重,仿佛又切换回了游魂模式,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走着。
她知道,如果白曜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定然不会讲出如此伤人的话。
但是乍然听到,她还是会小小的难过一下。
有时沈瑜年会想,她为什么要回到人间?
想必是执念深重,足以让已死之人逆天而行,而其中的“逆天”,偏偏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伦之情——想见亲人一面,尤其是……
放心不下年幼丧母的女儿。
“砰!”
一声发令枪响,不仅把沈瑜年吓回了现实,差点又吓回了鬼谷。
子弹壳落在了距她不远处,她俯下身来,捡起泛着金黄色泽的弹壳。
阳光之下,熠熠发光。
要不说沈瑜年真乃奇女子也,别人放风筝她玩子弹壳,一手向上撂,一手等着接。
突然手劲儿使大了,子弹壳在地上蹦了几个来回,掉到了场地之外,叮叮当当,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沈瑜年正要去追,忽然想起,这个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想啊想,她回忆起了那日在孙浩然家,那个神秘的保险箱。
她踹了一脚之后,好像就是类似的声音。
不过她也不能仅凭声音的相似,就往那方面想。
毕竟,这是违法的。
*彩蛋
沈瑜年离开医务室后,沈白曜确定人走远了,才把娃娃从垃圾桶里捡出来。
幸好垃圾袋是新套的,娃娃没有沾上污渍。
她摸索着娃娃的脸,盯着它堪称智慧的眼神,不知为何,她心里的苦闷一扫而空,忽地笑了出来。
“也就她能缝这么丑的娃娃……”沈白曜把娃娃紧紧抱在怀里,用下巴顶着它的头,似乎还能闻到微弱的百合香。
这种感觉,熟悉且温暖,像极了日日陪她入眠的小猪包。
让她留恋不舍,一如回到从前。
(本章完)
作者说:邵渝:不喝白粥了,智商回来了。
不知道家人们听没听过子弹壳叮铃哐啷落地的声音,那种声音非常奇特,一般的东西复刻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