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沈瑜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直到这周五晚修请假,来到母亲这里,心里才得到一丝慰藉。
在医院走廊上, 沈瑾思见姐姐一脸苦闷,想说些俏皮话缓和气氛。
“姐,你多大人了还让我去学校接你?能不能善用打车软件?”
沈瑜年一时间魂不守舍,暂时没有回怼的精气神儿。
“姐,你不至于吧。”沈瑾思为数不多见到姐姐这个表情, 揽过对方的肩膀,“你是当妈,又不是当宫女, 犯得上这么卑微吗?”
沈瑜年无奈摇摇头, 感慨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给她留下这么不美好的回忆,怪对不住她的。”
“你这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吗……”向来笑嘻嘻的沈瑾思,因为这句话触景伤情,小声嘟囔:“说得好像你来旅行似的……”
可不许再走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姐妹两人走进病房,边看到冯昭筠坐在沙发上,手中的勺搅动着白粥, 显然没有胃口。
“看你吃那点儿。”沈瑜年把打包好的两素两荤放到他面前, 抬眼的刹那, 注意到男人的眼窝愈加深陷,憔悴不已,心里不落忍。
冯昭筠与妻子对视, 眼底现出亮色, 随后垂下眼睑, “白曜一个周没给我打电话了。”
“今天我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来医院,她也没回我。”
沈瑜年轻声笑了,突发奇想,“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我前两天看电视剧,男女主契约结婚,女主装成男主的老婆,实际上以做家务为职业拿工资,你也可以雇一位女士,在白曜面前演演戏……”
“借此断了咱俩的联系,多有信服力。”
冯昭筠眼角的细纹都泛出温柔的弧度,嘴角漾出浅笑:
“我雇你吧,你不用上班也不用做家务,每个月只拿工资就行。”
听着夫妻两个正大光明、旁若无人地“调情”,老太太和小女儿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咳咳咳。”
陆湘清清嗓子:“我还没七老八十。”
沈瑾思则像是路过的狗被踹了一脚,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把两人都统统发买了。
“行行行,你们快走吧。”她把姐姐姐夫往外推,“我照顾咱妈就行了,省得你们在这儿有辱清听。”
“我没说什么……”沈瑜年不禁有些委屈,和戴夫推铲车似的,被丝滑地推出了门外。
出了病房后,冯昭筠掩藏不住笑意,厚着脸皮问:“真不考虑?”
沈瑜年就差把“滚”字写在脸上了,断然拒绝:“我警告你,这阶段离我远点。”
“这阶段是多久……”冯昭筠凛然的眉眼,流露出与气质极为不符的委屈感。
沈瑜年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正要开口,就注意到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拄拐的男子。
男子身形颀长,矜贵淡然,就算行走不便也并不显得狼狈。
“秦暮野?”沈瑜年认出其人,不由得惊讶。
秦暮野同样认出她,冷淡的脸上透出浅笑,微微颔首,拄着拐往这边走,被沈瑜年拦下,“别过来了,我扶你回去。”
她最近在图谋大事,需要和赵栩有关的人帮忙。
而秦暮野,也许就是最后一环。
突然出现这样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冯昭筠虽然知道男子与原主的关系,但还是危从中来,想寻个借口把妻子带走。
沈瑜年嫌冯男士碍事,故意提高声音:“秦老师!我们走!”然后扶着有些茫然的秦暮野,扬长而去。
两个本质不相熟的人,此刻别扭地走在一起,彼此都察觉出了不协调。
还是沈瑜年先开口:“秦老师,你腿怎么断的?”
秦暮野淡淡应答:“我腿没断。”然后补充:“……被自行车轧了,骨裂。”
“噗。”
沈瑜年笑声不大,却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抱歉抱歉,我没冲你,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笑点不在于他被车轧了,而在于他说话的表情,不像是出事故了,倒像是盐吃少了。
淡淡的……
其实她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叫你和学生谈恋爱,遭报应了吧。
秦暮野闻言抬眸,轻笑一声,没有多言。
可这声笑,在沈瑜年听来却诡异至极,骤然间冷汗都冒了出来,哪里还敢再笑,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不知为何,每当她靠近秦暮野时,总会莫名感受到其人身上强烈的冷意。
是没有人情味的冷。
后来她才知道,男子看似精神状态正常,其实罹患了一种病症:
单相情感障碍。
正在走神的时候,她扶着对方胳膊的手一松,秦暮野顿时失去了着力点,左手杵着的拐杖在地上滑动,整个人哐地一下撞向大墙。
“抱歉抱歉。”沈瑜年睁大眼睛,扪心自问绝对没有挟私报复,连忙把人扶起来。
秦暮野长得虽然高,但是不算太重,他摇头示意无事,然后以墙借力,自己站了起来,钱包却从兜里掉了出来。
钱包柔顺的触感,就算她这样不太了解的,都能判断出这个钱包必然价值不菲。
一张照片从中滑落,沈瑜年弯腰捡起,专注地凝视着照片上的两人:照片里的男子是秦暮野,静立在沙滩,垂头含笑,注视着正在海岸边拾贝壳的女孩。
而女孩正是赵栩,蹲在原地,手捧贝壳,淡然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光泽。
仿佛手中不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而是贵若千金的珍宝。
“这是你……我们一起去海边照的?”沈瑜年问道。
她突然想起,赵栩那里也有一张和秦暮野的合照,手里好像同样拿着贝壳。
秦暮野明知对方“失忆”,可真听到她说不记得了,失落还是从眼底划过。
“那天,是你离开桐县的第八年的纪念日,所以我们去了海边。”
沈瑜年不免疑惑,为什么离家还要有个纪念日?
她不认为赵栩会喜欢老家,那么就只剩下……
似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她翻过照片,上面果然写着和赵栩那张同样的文字:
[这就是海。]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个月前的她,下意识把这句话与电影台词挂钩,从而推理出赵栩和秦暮野以师生身份相恋。
沈瑜年还为自己无与伦比的聪慧,沾沾自喜了好一阵,毕竟这么深层的意思都猜到了。
论起聪慧,舍她其谁。
可如今看来……
秦暮野目色沉沉,“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沈瑜年正要回答,对上其人无风无澜,却犀利到可以洞穿灵魂的双眼,思绪震荡。
总有一种,被看穿身份的无措。
她故作镇定,把当时的猜测告诉了秦暮野,刚说完,对方就笑出了声。
秦暮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透出略微尴尬的笑容,“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字面意思,仅此而已。”沈瑜年穿过照片里的纷扰,望着赵栩手中贝壳,往事如风,卷起记忆深处的碎片,将种种端倪串联。
私家车上的贝壳,照片里的贝壳,孙浩然家里的贝壳挂饰……
秦暮野见她还是不明白,出言提醒:“赵栩的家在哪儿?”
“桐县……”沈瑜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四面环山,多方闭锁的村落。
灵魂深处仿佛经历了一场山体滑坡,泥沙倾然而下,将思维故土扎根的枯树连根拔起,摧毁了她固执的认知。
对啊,有山的地方,怎么可能看到海啊。
原来,“这就是海”,仅仅是一个长于深山里的女孩,想要跨越万重山、睁眼看世界的朴素愿望。
仅此而已。
秦暮野的视线穿过回廊,抵达了那片海,目色倒映着碧空,透出清澈的光。
“她曾告诉我,11岁生日那天,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海。”
见过海的人,哪里还愿意回到的深山?
渡过辽阔的海,云游无垠的天,她的人生在那一刻仿佛不再设限,真正迎来了海阔天空。
“你啊,真是不关心她。”
秦暮野轻轻摇头,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给了沈瑜年接二连三的重击。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其人淡漠的脸,久久回不过神来,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精通人性的ai说话。
“我突然有点饿,先走了哈。”沈瑜年不管对方死活,骤然松开了手,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咣当一下,秦暮野再次失去了支撑,又摔倒了。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因为吃痛而有了起伏。
彼时,沈瑜年虽然小小惭愧了一下,但萌生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多摔几下,让你这个ai原形毕露。
“对了。”她忽然想起有求于人,蹲在男子面前,敛起笑容,肃然道:“我有件事,想要你配合一下。”
秦暮野的教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但也忍不住想:
你摔了我两次,还想让我帮忙?
怕他记仇,沈瑜年又补充:“就当是为了赵栩。”
提到这个名字,秦暮野神思恍惚,眉梢松弛,浅声应下:
“说吧。”
……
沈白曜收到了爸爸的消息后,已读不回,心里却记挂着外婆,串通小姨偷偷请假跑到医院来。
外婆的病房在五楼,阴差阳错之下,她却跑到了四楼,走了一圈,才发现不对劲,刚要返回电梯,却被人叫住了。
“白曜。”
沈白曜听着男子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一哆嗦,讪讪地转过身来,立正问好:“陈老师好。”
坏事了,不上晚修被班主任看到了。
陈老师手里拎着饭盒,与平日的威严不同,此刻面上和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