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曜这个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饭扒到一半, 她正要再夹一个入味的捞汁小鲍鱼,抬头刹那,便看到朋友和爸爸的手叠在一起, 吓得她手腕猛然颤抖,筷子掉落在地上,摔了个来回。
这一刻,沈白曜只想什么都看不见,连忙捂着眼睛, 猫到地下去捡筷子,把饭桌上的主场留给他们。
餐桌上,冯昭筠触及那只温凉手掌的片刻, 微弱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直击心跳, 几乎是瞬间,他立刻抬起手掌,露出恨不得剁手的懊恼,神情局促,“抱歉。”
见此人还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古板, 沈瑜年无奈地笑了,坏心眼突然袭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说, 表情玩味:
“您的耳朵怎么红了?”
欺负老实人——算是她和丈夫交往多年的保留项目之一。
按时逗逗他, 沈瑜年也能从中得到快乐。
冯昭筠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脸惊诧地望着女生,随后蓦地起身,垂下眼睑, “你们先吃吧, 下午要开线上会议。”
此刻的他有多失措呢?
大抵是忘记要刷碗, 就想逃之夭夭了。
沈白曜约莫着差不多了,终于捡完筷子,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点点头。
“我再帮你拿一双吧。”沈瑜年没事儿人似的,转身走进厨房,留下女儿一人在原地凌乱。
沈白曜年纪还小,看不出大人之间的拉拉扯扯,只当是一场令人窘迫的插曲,接着坐下美美地享受小龙虾。
冯昭筠则是不敢再留,和女儿嘱咐了两句之后,怀着沉重的罪恶感,快步离去。
听到落锁的声音,沈瑜年刚好拿着一双筷子出来,憋着笑明知故问:“叔叔这是怎么了,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沈白曜把小脸从龙虾壳里扬起,抿嘴思索,说:“不知道啊,他这两天就心不在焉的,问他就说是在梳理文献,比较疲惫。”
沈瑜年现下不欲多问,而是抽出湿巾,替女儿擦去嘴边的红油,笑眼弯弯,“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随后向她碗里夹了个带籽的八带烧。
这是为数不多,在爸爸不在的情形下,沈白曜能吃得随心所欲,唇齿留香的一顿饭。
……
饱餐一顿之后,再加上沈白曜本身起得就晚,一时半会儿没法睡午觉,沈瑜年也不是特别困,于是提议道:
“要不咱们写会儿寒假作业吧?”
沈白曜永动机似的摇头,坚决否认了这个提议,声音软下来,“我忽然就觉得,有点困了~”
作业两个字,好像具备声控安眠药的魔力,一经出口,骤然使人困倦。
“咱们……要不看个片子吧。”沈白曜怕朋友拉着自己学习,连忙打开豆瓣,从“我想看”的标记中,寻找感兴趣的影视。
“咱们看这个吧。”
沈瑜年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随手一指,选了一部美剧。
这是一部:五位女性意外卷入一场谋杀案,由此保守共同的秘密,产生羁绊的悬疑题材影视剧。
她觉得简介和主旨都很意思,顺便也算练练听力,就点开看了。
沈瑜年把影片投到了幕布上,接着再把窗帘一拉,屋里骤然暗了下来,极其适合观影。
随后她半躺下来,享受美好时光。
“等一下。”沈白曜起身,去厨房拿了两瓶肥宅快乐水,又拎着两大包零食,一样样摆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然后坐回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可以继续了。”
沈瑜年抚上易拉罐的侧沿,被凉得一激灵,努嘴说:“先把药喝了去。”接着把两杯快乐水揣进抱枕里,用其温度捂热。
现在的沈白曜习惯成自然,就像以往在学校那样,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指令有什么不对,只是点点头,把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正好沈瑜年剥开一颗橘子,放在手心,等女儿苦哈哈地正要伸手去拿时,她又突发坏心眼,把手掌严丝合缝攥起,任其怎么扒也扒不开。
“你坏!”沈白曜调侃了对方一句,才拿到那颗橘子,立马丢进嘴里,算是中和了苦味。
两人拆开了一大袋子洋葱圈,开始看剧。
随着伤感的音乐,剧里的那阵暗色基调的海风,似乎吹进了现实,很快就让人代入了情感。
咔嚓咔嚓咔嚓。
沈瑜年把洋葱圈套到两只手的食指上,这边啃完那边啃。
“你几岁了?”沈白曜见此人如此幼稚,精致地抿了一口快乐水,总有一种身价倍增之感。
沈瑜年用湿巾擦着指头,挑起眼眉,“怎么喝可乐还喝出优越感来了?”
说完,她把手探向零食袋,发现好像除了果脯就是软,唯一一袋膨化食品,怕是已经被自己消灭了,下意识问:
“咱家怎么就这点零食?”
沈白曜没纠正她的说法,“我爸不怎么让我吃膨化食品。”
沈瑜年最后摸出一包芒果干,撕开与女儿共享,便接着看剧了。
但仍不忘腹诽一番:心想人长得不宽,管得倒宽
剧情悬疑感拉满,内容紧凑,很快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她们无瑕分神,一集一集打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三袋果脯、两袋饼干的袋子,沈瑜年晃了晃快乐水的罐底,想要起身倒点热水喝,却听到不那么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然后发现一旁的女儿表情极度不自然,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沈白曜有点好为人尬的情结在身上,当她看到幕布上抱在一起的赤.裸男女,假装四处看风景,薅了薅头发,把眼别到一边去。
因为画面实在有些少儿不宜,沈瑜年愣了片刻,心领神会,连忙在手机上按了暂停,干咳一声,“咱家这网不行,怎么看一半就卡了。”
沈瑜年这个人尽管比较大大咧咧,其实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人,虽然剧很好看,但带小朋友看,最好还是做一下背调,以免窘况出现。
沈白曜稍微不那么难为情了,拍拍脑袋,企图拍掉一闪而过的画面。
“我妈说我是大海里漂来的,我也是上大…高中才知道我是这么来的。”沈瑜年摊开手,面露无奈,而后指了指屏幕。
这话虽荒唐,但怎么不算一语成谶呢?
去年,她真的从大海里被再度捞了上来,重获新生。
“巧了,我妈说大海里有一只木盆,恰好漂到了岸边,上面装着我。”沈白曜单手托腮,回忆那段妈妈还在的时光,眼前一亮。
沈瑜年扯唇笑笑,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海里捞上来的这个说法,是沈氏一脉相承的。
小朋友出生后,总对自己的来处有种天然的好奇。
作为父母,总要给孩子“安排”一个孩童适宜的答案,从“垃圾桶”到“楼梯间”再到“餐厅后厨”,绞尽脑汁,还是觉得来自大海这个说法,诗意且浪漫,就沿用了这个说法。
沈白曜接着说:“我的外公外婆还以此开玩笑说,我是海的女儿。”
“可是我不想当海的女儿,明明为他人做嫁衣,还美其名曰奉献精神。”
就这样,话题从“我从哪里来”一路转到“海的女儿”。
“其实……你可以看看原版,市面上流通的很多都是删减版。”
沈瑜年的文化水平虽然比较差强人意,但这个故事的原版还是读过的。
青少年版,往往停留在小美人鱼变成泡沫灰飞烟灭,留给读者无尽的遗憾。
实际上,原版的结局里,小美人鱼跳入海里,并非变成泡沫,而是升入了天国。
所以,小美人鱼选择上岸到最后身灭,并非追求世俗的爱情,而是为了寻觅不灭的灵魂。
“海的女儿”应当是善良勇敢的化身,而非现在很多人曲解为的“恋爱脑”。
沈白曜低头划着手机,翻阅原版故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忽然不那么讨厌“自己是从海里捡上来”的这个说法。
女儿在看手机,而沈瑜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随后俯下身来,为其灌上满满一杯热水。
她大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的父母,对她寄予了怎样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