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沈白曜难得不到六点就醒了, 早早来到学校,在座位上背文言文。此时还不到六点半,班里只来了一小半同学
座位每一周往后挪一个, 每两周向左换一排,这周她坐在了靠门位置的第一排。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沈白曜低头小声背诵,开着的走廊窗传来了几人的低声交谈:
同学a和同学b在走廊吃早饭,边吃边聊八卦。
同学a:“我也是听我在四中的哥哥说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同学b:“说来听听。”
同学a压低声音:“你知道隔壁班的赵栩么,就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
同学b点头:“知道啊, 我就听说她是降级转过来的。”
同学a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为什么转学。”
沈白曜反扣书本, 蹙着眉头, 没好气地盯着两个八卦的学生。
吃太咸是吧?!
同学a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才说:“她高二的时候,和数学老师谈恋爱。”
同学b:“哞?”
沈白曜急着起身,中性笔被碰到了地上,神情及其不爽地瞪着两人, 一言不发,想等他们自行识趣离开。
八卦二人组显然没发觉身后的怒气,而是接着窃窃私语:
“听说啊, 那个老师还因为她辞职了, 赵栩后来也休学了”
“真的假的?
“四中整个高三年级几乎都知道, 据说那个老师还是燕京大学毕业,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沈白曜实在忍不住了,出言反驳, “一个不遵师德, 欺骗学生的人, 让他自己辞职,真是便宜他了。”
唐嘉礼刚一进班,就听见沈白曜气势汹汹地和别人“吵架”,顿时定在了门口。
沈白曜也是为数不多动气,平静下来,用余光瞥见了愣在原地的同学,莫名尴尬。
“这个给你,消消气。”唐嘉礼忙把袋子里装得两块枣糕放在沈白曜桌子上,这是他今早在食堂买的,原先打算和靳如墨一人一个当甜点。
不过给沈白曜吃,比自己吃高兴。
“谢谢你,我现在不饿。”沈白曜无功不受禄,把袋子退还回去。
方才沈瑜年和唐嘉礼相向而行,她早听到了隔壁班同学对赵栩的议论,却选择慢慢靠近,没有打草惊蛇,本想探听更多信息,没成想被女儿打断。
“同学,能不能详细说说赵栩的事情。”沈瑜年轻松一迈,就站到了两名正准备溜回班的同学之间。
同学a见被抓包,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有意的。”
“没事。”沈瑜年从容摆手,“我只是想听听,谣言传到哪一步了。”
同学a以为她记着仇,不敢开口。
沈瑜年换上与人为善的老大姐面孔,笑出了一双浅浅的梨涡,“谣言止于智者。”先给两人带了个高帽,然后不慌不忙道:“我要知道谣言传到哪一步了,才能对症下药,破解误会,你们说是不是?”
二人组附和:“是是是。”
沈瑜年对四中的学生进行明察暗访,也探听出了一些苗头,所以她现在要不遗余力,寻找当初的真相。
按理说,好不容易重生,她只需要利用自己活人的优势,斩断不属于自己的陈年,从那场爆炸的遗骸里,拼凑起新的自我,循规蹈矩活着便是。
但是,她做不到。沈瑜年与赵栩亦是从莫种程度上的血脉相连,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涌动,生命的脉动。
鲜活昭然,岂能让人轻易与往昔泾渭分明。
虽说昨日之日不可留,但赵栩的“昨日”,亦是沈瑜年的“昨日”,如果这个女孩有所不平,她定要为之呼喊。
直觉告诉沈瑜年,赵栩那日晚上跑去海边,肯定与秦暮野有关,他绝对是知情人。
沈白曜愣愣地盯着三人,视线在三人间忙不迭转动,看着令人咋舌的一幕。
不对吧?按照剧本,按照“赵栩”的性格,撞见这一幕,接下来不该是被造谣者兴师问罪的爽文套路么?
同学a掏出手机,确定主任不在,从聊天记录里翻出一张照片,神秘兮兮道:“这就是,和你传绯闻的那个老师。”
沈瑜年细细端详,该名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不差。
男子乍一看气质温润,彬彬有礼,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可细看之下,眉眼处却有着隐藏不住的冷冽,与英俊的五官倒是相得益彰。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高一年级主任乔老师,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半个指甲厚的镜片透出锐利的光,不甚确定地锁定了三个疑似聚众看手机的学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靠近。
沈白曜原本把手臂架在窗框,双手托腮听着三人的对话,余光里突然飘出一个胖胖的身影,她即刻转头,暗叫不妙。
“我能不能听听你们在讲什么数学题啊?”
她故意提高音量,沈瑜年闻言不解抬头,其他两人注意到了面色趋于欣慰的乔主任,赶忙把手机捂好,问了声好后赶紧溜回班。
沈瑜年若有所思的走回班,沈白曜拦住了她,劝慰道:“她们那都是瞎说的,你别信。”沈瑜年刚想开口,环视四周,有几名同学似在窃窃私语,对上她犀利的视线,飞快低下了头。
沈瑜年咬着牙,假笑道:
“绯闻,绝对的绯闻。”
看来问题,很严重啊……
……
第一节是地理课,地理陈老师照例对上一节课所讲内容,通过具体的题目进行提问。
很不巧,第一个就抽中了“赵栩”同学。
“赵栩,看这个图。”陈老师是位威严有加的老大爷,拿出可伸缩的教棍,指向ppt的图,问:“根据城市的搬迁方向,判断该地地貌变化原因。”然后他看向“赵栩”,发现她居然在走神。
沈白曜赶紧回头,见她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动不动,于是轻拍桌子,用气声提醒:“赵栩。”
上老陈的课都敢发呆,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在全班同学自求多福的注视下,沈瑜年终于回过神来,“腾”地一下站起来,还因为起来幅度太大,在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把后面俞锋的笔袋撞掉了。
陈老师皱起眉头,不欲耽误上课时间,又沉声重复了一遍问题。
沈瑜年先把那点俗事抛之脑后,思绪转得飞快,过了几秒,回答:“根据等高线方向,能判断出地势升高,该地又靠近河流,所以原因是流水沉积。”
“好,请坐。”陈老师见她回答正确,也没多加追究,接着讲课。
沈瑜年坐下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高中生是真的不能谈恋爱,费时费力,让人分心,影响学习效果。
虽然,谈恋爱的人不是她。
“请问,能帮我捡一下笔袋么?”沈瑜年后面的俞锋,身体微微前倾。
她这才发现,脚边有一个天蓝色的笔袋,急忙捡起,然后拍了拍表面的灰尘,却发现上面沾上了一块拂不去的污渍。
“对不起。”沈瑜年把笔袋递给他,“今天放学你给我,我帮你洗干净。”
俞锋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腹宛如触电一般,心忽然不受控地猛然一动。
“不用了,谢谢。”
……
“你今天是怎么了?”
到了午饭时间,沈白曜拉着沈瑜年立马奔赴食堂,却发觉对方连步伐都是沉的。
按照常理来说,平日里“赵栩”吃饭比自己还积极,今天却如此礼让……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沈瑜年活动活动脖子,“没事儿,可能是人上年纪了,不太能熬夜。”
沈白曜略一迟疑,拉着她往食堂反方向走,“那……我们今天吃点别的吧。”
“啥?”沈瑜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了小卖部。
正值饭点,小卖部里人并不多,沈白曜不疾不徐走到速食产品的货架前,拿了一包辛拉面,又在零食货架上拿了两根玉米肠。
你个小姑娘,还挺会吃……垃圾食品。
沈瑜年制住了她意欲再选关东煮的手,教育道:“你不正经吃午饭,吃这些干嘛?”
小卖部阿姨眯起眼睛,好像下一句就要说:
别耽误我做生意。
“小点声。”沈白曜飞快挑了几样:吸满汤汁的白萝卜、两个鱼籽福袋、两个魔芋结。
沈瑜年能察觉出女儿的胃口并不小,但是她实在不支持女儿不正经吃午饭,而是吃“不健康的食品”。
虽然,她自己吃得更香。
事已至此,沈瑜年肯定不能让女儿放回去,打不过就加入,随手挑选了几样:两个竹轮和油豆腐、一个高丽菜卷、一串鱼饼和甜不辣。
外加一盒红油面皮。
沈白曜递给她一根玉米肠,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同化成功。
付完款后,两人一起去二食堂的水房,泡上面后,上面放本书盖着,在等待的时间里,沈瑜年细数桌上的食物,不由得问:
“我冒昧地问一下,你爸,是不是不太让你吃这些……”
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冒昧,但出于沈瑜年对冯昭筠的了解,大抵真会如此。
果不其然,沈白曜咬了半口福袋,鼓起脸颊,点头附和:“我爸严禁我吃外卖。”
“我家从来很少有饮料和泡面。”
沈瑜年刚把面皮拌开,故作惊讶,“啊?”
她不惊讶,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她还在世时,基本不碰灶台,做饭一事都是老公包办。
当年沈瑜年工作的地方离炸鸡店、烧烤店、烤肉店都很近,冯昭筠怕她总吃油炸炭烤,于是每天都给她准备午饭,怎么健康怎么来。
后被沈瑜年的同事起哄为“家有煮夫”“爱心便当”,想到这里,她会心一笑,许是面皮中的淀粉转化为麦芽,口里甜丝丝的。
沈白曜越说越感慨,“明明在店里现吃,和送到家里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加上外卖两个字,就好像毒药一样。”
“家长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烤肉炸鸡,而是亚硝酸盐。”沈瑜年用叉子叉下一大块菜卷,塞进女儿嘴里,“我给你算一下,关东煮从汤到食材,添加剂肯定有几十种。”
沈白曜静下心来,细品碗里的泡面,其实也没想象中的好吃。
待会儿就给爸爸发消息,周末吃醋鱼和水煮肉片。
有人为你心怀记挂,厨房里才会溢满烟火气息,尽管远隔万里,家庭会因一桌饭菜而聚。
日子是柴米油盐给的,比起精致的美食,她还是更喜欢浸润着家长里短的平淡。
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还有人为你洗手作羹汤,坐等就有饭菜吃的生活。
沈瑜年放下叉子,神色郑重:“白曜,今天早晨他们说的,你信么?”
沈白曜即答:“你肯定没错。”
沈瑜年:“这么笃定?”
沈白曜:“喜欢是要建立在身份对等和人格平等的基础上,缺少一个,就是畸形的。”
“俗称,7形的爱。”
她吃完饭,抽出湿巾,又递给沈瑜年一张,嘴角漾起弧度,“给你讲个八卦,我爸也曾被表白过。”
嗯?还有这等事?
沈瑜年的托着腮,洗耳恭听。
“后来他教育我说,不能因为职业和身份对一个人有滤镜,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构成职业的主体是人,是人就有可能犯错。”
“我认为,老师的任务是教书育人,育人是首位,不能利用站位之高,职务之便,行不轨之事。”
“要错也不是你的错,学生就算成年了也是学生,涉世未深,见人太少,从心智和阅历都输给步入社会的人一大截。所以对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老师,产生盲目崇拜,情有可原。”
沈瑜年对此表示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