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初雨赶回医院时, 苏诗亦已经醒了。
彼时,病人被黎粤捏着肩头按回床上,还不安地四处张望, 似乎在寻找什么。
“诗亦,怎么了?”段初雨忙出声,走过去。
听到她的声音,苏诗亦转头看过来,眼眸因映进段初雨的存在而明亮一刹, 但很快又低头咬紧唇关,假装不想看到她。
身边的黎粤见段初雨赶到,如释重负舒一口气。
段初雨便也明白了, 苏诗亦刚才急着下床, 是要找谁——
当然是找段初雨。
只不过真看到了她,复杂的心情又一时难以梳理,思念也好,担忧也好,怨怼也好, 全都混杂在一块。
让苏诗亦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段初雨感到抱歉,可又因劫后余生,为自己还有机会心生抱歉, 而感到庆幸。
她主动上前, 坐在床头, 展开手臂揽上苏诗亦的肩膀,准备很长时间,好好哄一哄。
可手臂刚触上女人削瘦的肩头, 段初雨的怀里就被猛地钻进来整个人。
苏诗亦将她抱得很紧。
紧到, 本就虚弱的手臂都发起抖来, 可就算如此,苏诗亦还是舍不得放手,要用尽自己仅存的力气。
明明想抱怨,明明想被哄。
可一旦段初雨碰到了她,她所有不好的情绪就全都落于下风,只剩最纯粹的想念占领大脑,让她只想拥紧失而复得的恋人。
见状,黎粤舒一口气,默默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二人。
段初雨反拥住怀里颤抖的女人,手在其背后一下一下顺着,像过去对方安抚自己时一样。
现在,角色调换。
因丢失过挚爱而委屈的小孩,变成了苏诗亦。
“我回来了。”段初雨轻吻苏诗亦的头发,将唇贴在她耳边,温柔地提醒她。
这四个字令苏诗亦的鼻息又掺了点湿意,她攥拳头很轻很轻地锤了下段初雨的肩头,连责备都舍不得太用力,“你还,知道回来!”
转瞬的停顿,出于悲伤,也出于虚弱。
听得段初雨心疼不已。
“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呜……”一声急促的哽咽。
段初雨像是要将这个念头植入进苏诗亦的脑中,让她忘掉刚经历过的恐惧,至此只记住她们幸福的未来,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重复着两句话:
一句是,我回来了。
另一句是,我爱你。
*
在病房,段初雨亲手喂苏诗亦吃下了晚饭。
饭后段初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苏诗亦的答案异常简单,只说想一起看电影。
她们一起看了一部意识流的文艺片。
是苏诗亦挑选的。
整部片子基本没有连贯的剧情,全是女主角日常的碎片,不过画面的构图和色调都很出彩。
换作平日,段初雨是不会挑选这种片子看的。
有时她甚至会心底锐评,这种片子全是导演拮据敖牙的无病呻吟。
这大概也是她几乎不和任何人一起看剧或看电影的原因。
除去个性孤僻以外,她心底认定,共享同一部片,就像共享同一对耳机听歌一样,在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是很亲密的行为。
每个人面对影片剧情,下意识的反应,都在反映各人真实的性格特征,都在开放自己的内心世界。
一开始,她答应和苏诗亦一起看,更多是出于弥补的心思。
她因自己这段日子的离开,对苏诗亦有亏欠感,不管对方提出要自己陪着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只不过,两人真正依偎在一起,共同看向同一块平板电脑的屏幕时,段初雨才体验到,这件事其实很美好。
苏诗亦偎在段初雨怀里,后脑勺枕在恋人的肩上;段初雨的手臂绕过苏诗亦的肩头搂着她,下巴靠在她的额头上。
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各自的肌理与彼此相融,肢体找准空隙相嵌。
体温交换,呼吸融合。
渐渐适应彼此的存在,像是合二为一,稍稍分开,就像身体失去了一块。
连独立于世,都成了陌生的习惯。
画面中,电影女主不小心打碎珍贵的瓶,蹲在地上一边收拾一边掉眼泪。
段初雨心底嗤笑一声,嫌那女主笨手笨脚又矫情。
侧眼瞥见苏诗亦微蹙的眉头,淡色的眸子温柔地蓄着怜惜的感情,段初雨又会因而震撼。
原来,苏诗亦是这种反应。
很善良,很温柔,也很可爱。
段初雨想:我不能共情,而诗亦却能共情,会不会是因为,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在不经意的日常中,被强势的孤独淹没。
电影女主煎蛋时,蛋液在锅中漫开,漏出三个洞,恰好两小一大,随着蛋液凝结,像一张咆哮的丑脸。
段初雨心想:这个情节好无聊。
可怀里的苏诗亦,却咯咯笑起来。
相拥的姿势因而稍稍错位,让段初雨的腕心脉搏,与苏诗亦的心跳相贴。
段初雨又想:原来,这个情节,还蛮可爱的。
如果苏诗亦给她拍来这样的照片,她一定会存下来。
电影看到后来结束,开始播放片尾曲和工作人员名单。
怀里的苏诗亦却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