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内的彩灯球不知何时被关停, 厅内一片昏暗,只有门外正午的阳光刺眼,镀得站在日光下的女人身体轮廓逐渐模糊。
被强光扎得精神恍惚, 段千淳后退着开口,声线带着点惶恐:
“你……你是人是鬼?”
黑衣的女人踏进厅内,后跟的皮鞋底敲在瓷砖上,一下,一下, 恰好与某些人的心跳同频,越来越快。
“不知道哥哥现在更希望妹妹是人,还是鬼呢?”
称呼唤得亲昵, 语气却丝毫未削弱侵略感。
被段初雨这么叫一声, 任谁都会感觉皮肤被滚水烫掉一层皮。
她走进去,身后同时闯进来一队警官——
“不许动!全部将手举至身前!配合我们调查!”
整座礼堂再度陷入混乱。
不似一开始在舞曲中摇曳的静中求乱,而是不安的人四处走动,在警方的呼喝下慌张地驻足,于乱中缓缓求静。
在混乱中抱紧摄影机的记者, 在呵斥中抱头蹲下的侍应生,在警员面前神色戚戚的段千淳……
人影似鬼影憧憧,各色衣服在移动间化为拖长的色块。
只有站在一片混乱中的段初雨, 冷漠地注视着段千淳的方向, 像是冷血的路人观看一场杀鸡的表演。
唯有其胸膛随呼吸起伏的节奏, 彰显着她的生机。
她还活着,她站在人群里,她将一切混沌尽收眼底。
整个礼堂喧闹无比, 众人的脚步声, 掺杂了威严或恐惧的话语声, 身体碰撞桌椅发出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在苏诗亦眼中逐渐化为幻听的嗡鸣。
她仿佛只能听见眼前人的呼吸声。
眼前在无数移动色块中驻足的女人,在她眼中也慢慢融为色块。
带有温度与湿度的,晃动的色块。
直到脸颊一痒,苏诗亦抬手,摸到满掌的湿润。
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在泪眼中目睹一切混乱,在段初雨的指挥下变为平静。
她在泪眼中看到所有人慢慢撤出礼堂,她视线里只剩下她在意的那个人。
她看到黑衣的身影侧过身来,与她对视。
她的视线猛然下沉。
她听见身边传来黎粤急切的呼唤,问她怎么摔了,问她还好吗。
她恍惚地判断,自己应该是脱力跌坐在了地上。
她看到眼前那个人表情一变,似乎有些紧张,匆匆向她走了过来。
眼前的泪水越积越沉,沉到眼皮和睫毛都兜不住。
她眨眼,泪水不断涌出,像要掏空她全部的灵魂。
她听到女人嚎哭的声音,声音凄厉悲惨,她听着也为之动容。
在意识突然断片之前,她猛然意识到,那个哭泣的声音,来自她自己。
*
在看守所见到段千淳时,对方已被拷上了镣铐。
这人或许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面对段初雨时,还傲慢地扬着下巴,坐在探视的玻璃后翘着二郎腿。
“你为什么还活着?”
段初雨走到窗口前,双手抄兜,甚至懒得坐下,就这么站着随意地说话,声音有没有被传声麦克收容,都并不在意。
“我为什么不能活着?爆炸当天,我和那群工人甚至没有到过现场。”
倒是段千淳很在意她说了什么,有时听不清,便不得不贴近玻璃边的喇叭口,稍显狼狈。
“那监控是怎么回事?”
“监控?哦,你是说案发前一日的现场录像吗?不过是有心人稍改了日期放到现场的私用设备罢了。我也好奇,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施工现场的监控全被拆了,就剩那么一个在附近,如此关键的线索,还偏偏是假的。”
段初雨没明说,段千淳却听懂,这人是在阴阳怪气。
现场监控被拆是段千淳自己的计划,他推断,假监控也一定是段初雨动的手脚。
“所以,你早料定了有人要谋害你?”段千淳冷笑,“然后将计就计,甚至还主动配合,爆炸后找人找车到现场溜了一圈,佯装尸体被转移的痕迹?”
“我听不懂。你有证据吗?你调查过吗?哦,我忘了,你应该没机会调查了。”
段初雨将手机掏出,一手握着,拇指点几下,找出一个视频。
她将屏幕贴在玻璃上,播放给段千淳看——
是外界对段千淳的议论。
葬礼上的蹦迪,让无数本就对段初雨有意见的人嗅到了乐子,纷纷参与过那场有限的骚乱,以至于如此滑稽的葬礼,甚至在网络上形成过转瞬舆论一边倒的狂欢。
直到段初雨现身,一切陡然反转。
那场荒谬的蹦迪给段初雨带来了多少的侮辱,此刻就如回旋镖狠狠打在段千淳脸上。
甚至威力更甚,毕竟段初雨终归只是个受害人,而段千淳则是动机明显的嫌疑人。
对段初雨羞辱得越多,段千淳的动机和嫌疑越大。
直到段初雨现身,段千淳的嫌疑便到达了顶点。
犹如天平的两侧,曾经一边倒对段初雨施以的压力,此刻全部倒在了段千淳的那侧。
开始有人质疑过往对段初雨的诋毁,是不是也是段千淳动的手脚。
怀疑是种子。
一旦出现了这样的论断,线索就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