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错误融在原曲中不算突兀,但常听这首曲子的,能一下听出那段音区的异常。
就像是背错了曲谱。
可按道理,能将前半段曲子演绎得那般完美,琴师不该犯如此浅显的错误。
若不是失误,便可能是故意。
这样的推测出现在苏诗亦脑中,顺势激活了一段沉睡的记忆。小镇中的旧时光,被再度开启——
在偏远中学当实习教师的那段日子,刚进小镇还没找到合适的房源,苏诗亦就烧钱住在当地最好的宾馆里。
可小镇总体的消费水平也就那样,再好的宾馆,比起苏诗亦平日在城区住惯的规模,只能算差强人意。
唯一值得抱怨的,就是她套间里那架老钢琴,因常年封存而跑调,甚至还有几个音区琴键损坏,摁下去只会发出嘶哑的噪音,像老钢琴在苟延残喘。
苏诗亦向老板申请过维修,老板无奈地解释,买这架钢琴单纯是为了提高客房单价,镇子里本就找不出几个古典乐爱好者,更不用说调音师了。
苏诗亦只能自食其力,勉强调了几个音,让钢琴回到演奏时不出大错的状态。
自那时起,在小镇苦中作乐,音乐与绘画就成为她少有的娱乐方式。
一日,夏雏予护送苏老师下班,送到套间门口,她便顺势邀请女孩进屋坐坐。
彼时,屋中音响正单曲循环《梦中的婚礼》,是苏诗亦早起洗漱时的背景音,出门前忘了关闭。
夏雏予一进门就听到了这支钢琴曲。
像是大脑中一扇禁闭的门被温柔的手打开,明媚的阳光倾泻进闭塞黢黑的心灵空间。
少女第一次听见人间还有这样的音乐,整个人愣在门口。
注意到少女的表情,苏诗亦暗暗得意——
这也是她想要来这些教育条件相对闭塞的地区“支教”的原因。她想将自己的美学,稍稍渗透给这些还在挣扎与生存的孩子们。
生存很重要,但如果可以,她也想带她们感受些许生活的尊严。
“好听吗?”苏诗亦问。
她记得当时的夏雏予猛点头,兴奋地解释,自己在街头只能听到理发店里动次打次的dj舞曲,加上没有上网的设备,少女甚至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类纯净的乐音。
“要不要我教你弹这首曲子?”苏诗亦问。
“可是,我没碰过琴,我学不会。”
“没试过怎么知道学不会?”
“就算学会了,睡醒也忘了。”
“这架琴就在这里,只要你想练习,可以跟我申请。”
夏雏予眼眸亮亮的,像只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狗,“只要我想,我就能来吗?”
苏诗亦摇手指,“不是哦!你可以申请,我根据你平时的表现,决定允不允许你来。”
于是,来苏诗亦的宾馆套间弹琴,也成为了夏雏予的奖励机制之一。
《梦中的婚礼》有一段高音,恰好遇到哑键,苏诗亦便用低音区代替了那段旋律。
夏雏予学会的人生中第一首钢琴曲,就是这首独属于她和她的,特别的,有瑕疵的,《梦中的婚礼》。
如今,那段记忆中完美歌曲的“瑕疵”,出现在了游轮的复古狂欢夜里。
苏诗亦如梦初醒——
这是段初雨给她发出的信号。
只有她和她能听懂的信号。
苏诗亦重新起步。
这回,她有了坚定的方向。
她小跑向钢琴曲传来的方向。
果然,在钢琴前,苏诗亦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身影。
为了降低乐队的存在感,演奏区的灯光并不明亮,低调的蓝光旋转在乐手们的指尖和乐器上。
静坐在淡蓝光线下的段初雨,肩臂随着旋律自然起伏,面容平静。
裤管贴着修长的腿,衬得骨骼比例愈发出众,露出的脚踝精致,尖头小皮鞋踩在钢琴的踏板上。
腰后的长尾设计层层叠叠,宛如深海人鱼公主的卷鳍鱼尾。
优雅且神秘,美貌带着致命的魅力。
手指下流出的旋律仿佛不是钢琴曲,而是海妖的吟唱,蛊惑着过路人为其神魂颠倒。
段初雨仿佛生来就该会弹钢琴曲。
目睹这一切的苏诗亦有些恍惚:
如果七年前那个小女孩看到如今的段初雨,会不会也认不出来,那就是未来的自己?
苏诗亦站在钢琴不远处,静静陪伴段初雨享受完这一支曲子。
海妖的吟唱像一枚针,将记忆中段初雨与夏雏予的身影缝合在一起。
构成了完整的眼前人。
让苏诗亦更适应两个形象的差异,让她更想了解她。
让苏诗亦不再仓皇,反倒期待今后更多回忆能跳出来。
钢琴曲演奏完毕,段初雨起身,朝围观的宾客行了个半礼示意。
在听众们如雷的掌声中,段初雨款款走向苏诗亦。
苏诗亦自然笑着迎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