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云打开房门出去, 就见桑钱氏和桑学文正在做早饭。
桑学文在灶台后管着两口锅的火，桑钱氏则在炒菜。
一边炒，桑钱氏还一边压低声音训斥桑学文：“粥既然已经煮开, 你火就小一点，别浪费柴火，现在买柴火可不便宜！”
桑钱氏原本是个村姑，从小过的就是苦日子，现在, 她把自己没出嫁前的生存技能，全都捡了回来，性子也泼辣起来。
于是, 以前没怎么被训过的桑学文, 现在天天被训。
桑景云瞧了一眼，见桑钱氏炒了一个鸡蛋，加水，放进去切好的韭菜，就这么煮了一大碗没什么鸡蛋的韭菜鸡蛋, 又用一点点猪油，炒了一大碗番薯叶。
重头戏是咸鸭蛋，她切了三个咸鸭蛋, 除桑学文以外的, 一人半个。
实际拿的稿费是九十元而不是四十元, 这件事桑钱氏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
明面上他们只拿回来二十几个银元，前几天, 桑钱氏还将其中十个银元还给了自己弟弟。
他们家现在有钱, 但不多, 所以生活水平只稍稍好了点。
“阿云，粥还有点烫，稍微凉会儿，就能吃了。”桑钱氏开口。
桑景云笑着应了，去门外水井边洗漱。
为了今天可以以最好的形象出门，她昨天洗了个澡，又洗了头。
这会儿，桑景云洗干净脸，扎好头发，又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
之前，怕有人盯上自己，她出门都是穿旧衣服的，但这次是要去租界，还是得穿好点，免得坐电车或者进某些店铺时，遭人嫌弃。
桑景云梳洗好，桑景英也来了。
桑景英也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但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半年多又没做新衣服，衣服也就短了一截。
桑景云看了他一眼，琢磨着等下，要去给他买两身新衣服。
平日里也就罢了，桑景英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总要穿好点。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真有点多。
早饭依旧是粥，但却是插筷不倒的浓稠白粥。
桑景云用筷子挖了咸鸭蛋，正喝粥，就听桑景雄道：“奶奶，韭菜和番薯叶不好吃，下次还是吃咸菜吧。”
桑钱氏做菜没什么油水，这时候又没有味精，那韭菜和番薯叶的味道确实一般，比不上他们之前吃的榨菜之类的咸菜。
桑景云道：“吃新鲜蔬菜，才能长高。”
他们这里不缺盐，农村家家户户都腌咸菜，城里人也为方便，也买咸菜吃。
但咸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最近桌上腌制食品变少，就是桑景云要求的。
只是在食物不好保存的当下，他们也做不到完全不吃腌制食品，此时就吃着咸鸭蛋。
吃过早饭，桑钱氏就把桑学文关进屋里，然后带着桑景云、桑景英和桑景雄出门。
出门前，桑景云偷摸给桑景丽塞了一颗生。
拿到稿费那天，她买了一些果糕点回家。
这些东西，一小部分当天就分了，剩下的那些被桑钱氏收在屋里，留着慢慢吃。
这些果，别人动不了，桑景云是能动的，她每天都会给桑景丽和桑景英分点。
不多，但能让他们开心很久。
至于桑景雄，他在糕点铺分到的糕点既然没拿回家，她也就不分给他了。
三人来到县城后，桑景雄去了糕点铺，桑钱氏前往兰心衣帽店，桑景云和桑景英则去了洪兴纸号。
上回洪永祥给她稿费的同时，将十册费中绪修改过的《西游记》脚本给了洪玥，让洪玥在家画。
如今一周过去，洪玥应该已经画了一些，桑景云和桑景英，会顺道把她画的内容带去租界。
两人今天到得早，洪掌柜还没来，铺子就只有那个学徒在。
这人是个爱说话的，叽叽喳喳和桑景云说了不少事情，比如在前天，洪旭的父母将洪旭送去县城一个擅长画画的老先生那里，学画画去了。
桑景云有些无语，洪旭的父母这么做，该不会是因为看到洪玥画画挣钱了吧？
但洪玥画的连环画，和如今那些擅长画画的人画的国画，可不是一回事。
连环画是要印刷出来的，只需画线条就行，因为如今印刷技术不怎么样，线条还不能太精细。
所以洪玥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也能画，就像后世有些漫画家，读书时的专业跟画画无关，但自学一段时间后，也能画出很好的作品。
现在洪旭去学画国画，他有天赋还好，没有天赋的话，学了也不见得能画好连环画。
要知道，之前洪旭画画，完全就是照着洪玥画的图画的，并没有自己想出画面去画。
但这跟他们关系不大。
正聊着，洪掌柜带着洪玥和洪旭来了。
桑景云注意到，之前白白胖胖气色很好的洪玥，今天黑眼圈特别深。
“洪玥，你身体不舒服？”桑景云问。
洪玥低声道：“没有，就是没睡好。”
“怎么回事？”桑景云问。
洪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画，修修改改总是画不好。”
这是洪玥第一次靠画画挣钱，她非常重视，每张图都要想很久才动笔，动笔之后，还总觉得自己没有画好，想要重新画。
就这么修修改改，她起早贪黑画了一星期，才画完一册。
这一个星期，她还吃不好睡不好。
洪玥道：“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画画？我觉得再这么画下去，我会被累死。”
桑景云听完，便已知道洪玥会这样的缘由。
之前这小姑娘没想着要出版，全凭自己的心意去画，就画得特别快。
现在得知要印书，心里有了压力，整日怀疑自己，反而画不动。
桑景云看了看她已经画完的这一册，画得非常好，很完美，但若是一直这么画，洪玥肯定受不住。
桑景云道：“阿玥，你弄错情况了！”
洪玥不解。
桑景云道：“我们写的稿件，画的图，交上去之后，会有编辑审稿，若是审不过，要重写重画。你自己再怎么琢磨，若是跟编辑想的不同，那也是白画。依我看，你往后也不要去管画的是好是坏，只管画就行了，画完交上去，要是编辑不满意，你就重新画。”
“竟是如此？”洪玥听到桑景云的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桑景云笑着安抚她：“就是如此，你别想着一次画好，先画出来再说，有些图画着画着哪里没画好，也没什么打紧，先交上去给编辑看，再按照编辑的要求改。”
她觉得洪玥按照她说的去做，需要修改的画，应该也不多。
这姑娘很喜欢画西游记，把唐僧师徒四人和白龙马都画得很熟练，随便画一画，就很好看。
至于那些妖怪……小姑娘喜欢画美女，美女也画得不错，那就够了。
别的奇奇怪怪的妖怪，哪怕少画一条胳膊，读者也怕也是不在意的，只会当这妖怪就长这么一副怪模样。
这么想着，桑景云又道：“往后你只白天画图，晚上就别画了，早点睡。”
“桑姐姐，我听你的。”洪玥认真点头。
桑景云跟洪玥聊过，就带着自己写的稿件，还有洪玥画的第一册的画稿，跟桑景英一起，前往租界。
她这身体的原主和桑景英，都去过租界。
八年前，租界刚有电车那会儿，桑学文连着几天跑去看车坐车。
早几年，上海县城有电车去租界之后，他更是带着陆盈和四个孩子，专门坐电车去租界玩儿。
那次他们去租界坐了马车，吃了西餐，还看了戏。
坐电车去法租界只需一个铜板，桑景云和桑景英付了钱，就跟其他人一起上了车。
电车“嗡嗡”地开起来，接着又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车上人很多，因而乘坐体验并不好，好在坐车的时间不长，不多时，他们就来到法租界。
这里有许多欧式建筑，街道很宽敞，街上有很多看着就光鲜亮丽的人，也有低着头，衣衫褴褛做各种底层工作的人。
这个世界挺割裂的。
桑景云和桑景英下了车，因为不认路，就叫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将他们拉到《上海日报》编辑部门口，这是路边的一个两层小楼，看着很不起眼，门口有个老头看着门。
得知桑景云是来找洪永祥的，老人喊了一声，洪永祥便快步走出。
“你们来得挺早。”洪永祥笑问：“这回又写了多少？”
桑景云道：“《西游记》已经完稿，另一部书写了两万字。”
洪永祥忍不住感叹：“你们实在太能写。”
桑景云大方地笑了笑：“谁让我们缺钱？”
洪永祥道：“你们很努力，我相信你们很快，便不会缺钱。”
“借你吉言，”桑景云道，“洪先生，你中午可有空？我们请你吃饭。”
那张五十元的庄票他们没动过，这些天家里销了一些，又还了些债，剩下十个银元。
这十个银元，桑景云此次出门全带上了，其中两枚银元，是要去张家给这月房租的，剩下的八枚银元可以销，请人吃饭已经足够。
洪永祥道：“我中午约了人采访，怕是不能与你们一道吃饭，现下时间还早，你们可以将稿件留下，去租界逛逛。”
洪永祥并没有约人采访，他只是不想桑景云和桑景英破费。
这么想着，他给桑景云和桑景英介绍了租界一些适合游玩的地方，又让两人下周日再过来，到时他会给两人稿费。
桑景云再三道谢，同时也说了说洪玥画图慢，自己开导了她一番的事情。
“那我要谢谢你，你的法子是对的。”洪永祥笑道。
桑景云和桑景英跟洪永祥聊了不到半小时，便告辞离开。
两人离开后，洪永祥回到报社。
报社里有人正忙碌，见他回来，笑问：“洪永祥，那位小姐是谁？你最近回家勤了许多，是要成亲了？”
洪永祥道：“别胡说，那是我侄女。”
“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说。”洪永祥的同事道歉。洪永祥又道：“我出去一趟，看有没有什么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