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 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京都之中有关怀荷是妖女的谣说甚嚣尘上。
这些话传着传着,还是传到了灵惠帝的耳朵里头, 灵惠帝大怒。这么些年来,灵惠帝自己挨了骂,也从来不管,可温楚刚回来,就碰到了这事, 让他如何能舒服,恨不能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杀之而后快。
可是事情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不是杀人能解决了, 朝中甚至有大臣上书, 说下旨斩死妖女,而且说这话的还不只只是一人,甚至超过一半的官员都在说这事。
灵惠帝两眼一睁,就方修在旁边念奏折。
“皇上,这是上天旨意啊!妖女不除, 我大昭岂又能有安宁之日!”
“还请皇上顺从天意啊!”
灵惠帝受不了方修,幽幽地看向了他,道:“你想死便自己去找个墙撞了, 不用在朕这头寻不痛快。”
灵惠帝虽这样说, 但方修料准了他动不了他, 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非是臣一人之言,是天下人之言啊!”
“天下?你们不都是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何时又轮到了你们做主?可否告诉朕?”
方修被这话一噎,瞬间噤了声。
灵惠帝杀不了方修,可方修也不能耐灵惠帝如何。他知道灵惠帝这边注定说不通,再说下去,恐怕他又不定什么时候发了疯病来,抽他一巴掌。
方修出了乾清宫之后,便去寻了何洪。
早晨的天只些许亮堂,还带着几分薄雾,两人走在了御园中议事。
方修道:“皇上那边别想了,说了也不会听的,他疼她疼得都找不着北了,同他提这些别想了。”
何洪道:“那怎么着?能让她活着吗!她和皇太子那样的关系,她在这里面,你说说,二皇子保不齐就什么时候给封了王,迁了京。这事,我们能拖一时,还能拖得了一世吗!你信我的话,只要怀荷活着一日,那皇长子,就是永远在皇上面前抬得起头来!这皇位,只要是皇帝不松口,你我永远就只能是这样眼巴巴地望着了!”
这些事情,方修能不知道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提把剑去把她杀了?
开什么玩笑!
他可不想惹疯了灵惠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方修可不想挨了灵惠帝的咬。
这事他做不得,得去让别人来做。
方修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
何洪见他支支吾吾的,直接道:“若是有什么法子,你便说,当成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做些什么!”
方修听他这样说,也不墨迹了,直接道:“还能是法子呢?即便是皇上护着她又能怎么办呢。咱们的这个皇上,想要护着的人可都太过了,德妃,太傅.你说,哪个能有什么好下场。他既如此无用,那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就多多了。”
何洪还是不解其意,他道:“说得再明白些。”
方修道:“没什么难的,当初太傅怎么死的?便去怎么杀了怀荷。”
话已至此,何洪明白方修的意思了。
当初太傅是被群臣一齐上书逼迫皇帝,翰林院,国子监这两个地方的人,全数被他们发动了起来,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够淹死人,何况他们还都是些儒生,这些人若是联合起来劝诫,也够让人吃一壶了,当年皇帝便是没有顶住压力,又或许是太傅不愿让皇帝受到他们的掣肘,以此结束了他的生命。
文官、学子,虽为仆,实为主。
一个文官为仆,可偌大的文官集团呢?
就连皇帝都左右不了他们的意志。
于是,现在,他们又想要故技重施,想要再次用从前杀死了太傅的伎俩,杀死温楚。
两人说好了这事之后,方修又提醒他一遍,道:“这段时日别看妖女一事闹得厉害,你便又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来。齐墨也被宋喻生那边带走了,保不齐又会问出什么东西来了。你再消停段日子,不急着这一会。”
方修怎么也说是从前朝就闯出些名堂的人,当了几十年的宦官,在这些事情上面也更为谨慎。
可是何洪却颇不为意,只是不耐烦地应道:“晓得了晓得,这事还用得着提醒吗。”
方修见他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最后也不再多说,离开了此。
*
温楚自从上次中箭之后,搬去了坤宁宫之后,就一直在坤宁宫内住着。一是安全些,好歹有不少的侍卫看在旁边,二是孝义一直想让温楚跟在身边,总怕她不在了自己的身边会出些事。
这日初十,温楚正和祁子渊出了宫去,而李惟言也好不容易得空来找了孝义。
他问道:“近来一事,翰林院国子监的那帮人,又借着天不落雨,想将过错全都推到小楚的身上,母后觉得,该怎么办呢。”
两人面对面而坐,孝义能清楚地看清李惟言面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脸上,尽是担忧。
孝义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拿起了杯子抿了口茶水,她道:“他们恐怕是要再行当年之事了,你的父皇无用,谁也护不住,母后只是问你,你能不能护好小楚。”
自温楚决意当温楚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改了称呼,不再称她小喜,而为小楚。
李惟言听到了这话,眼眸垂了下去,他犹疑片刻了之后,还是点了点头,他道:“母后,我会的。”
孝义听到了话,那紧蹙的眉头,不知为何还是松不开来,她道:“你”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梗了一会后,只是道:“你会就好,你要记得,当初是德妃,是小楚救了你。小楚吃了不少的苦,你要好好得待她,知道了吗。”
李惟言轻笑了一声,垂首说道:“母后,我会的。当初她救下我,她为我吃的苦我都记得。你同父皇这些年来,说了很多回,儿臣不会忘记的。”
*
温楚那边和祁子渊一同出了宫。
今日祁子渊在休沐,最近不知为何都督府里面的事情忙得吓人,他每每想要进宫去寻温楚,却都没有机会。
今日好不容易让他得了空,才能去了宫里头寻她。
温楚一直闷在宫里头怪难受,便和祁子渊一齐出了宫,况说有他在身边,也叫皇后他们能安心些。
祁子渊同温楚走在街上,温楚头上戴了一方帷帽,毕竟近来城中关于她的传言甚嚣尘上,说不准叫人认出来就要倒霉了呢。
温楚其实也不大在意他们说些什么的,毕竟这么些年来,这些话她听的实在也不算是少。骂她的,她不怕,她只是怕叫人认出来要挨打。
两人走在城中,依稀见得有些地方已经搭起了救灾蓬。这场旱灾,不少人都受了殃及,没有水降下来,致农田皲裂,禾苗干死,受害这不知凡几。
祁子渊叹了口气道:“这头的雨什么时候能下来一些啊,这样在旱下去,怎么受得了。”
天空一片碧蓝,丝毫看不出有下雨的痕迹。
温楚听了祁子渊的话,伸出手去触摸天空,刺眼的光透过指缝,透过帷帽照射在眼中,她道:“雨吗?说不准快了。”
祁子渊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只是道:“你怎晓得,你起过卦了?!”
温楚没有回答他的话,转头问他,“你怎晓得我会算卦的。”
温楚记得,自己也没有在祁子渊面前算过卦啊,就算是上回在宋家,她起卦被抓了一事,祁子渊虽也在场,可他也不过是路过,也不该就那么一回就知道了?
祁子渊也没想到温楚突然这样问,眼中竟然露出了几分愧色,他垂头道:“对不起,认出了你后,我让人去查你了。”
温楚顽笑道:“这又有什么好去说对不起的,怎么总搁那里道歉呢,我晓得你没什么坏心思的。”
祁子渊同宋喻生又不一样,祁子渊他去查她,最多也只是好奇她这么些年过的是些什么日子罢了,实在是没什么好道歉的。
祁子渊仍旧垂着脑袋,温楚走到了他的跟前,道:“喂,祁子渊,真没事,我都还没有怎么样呢,你怎么还委屈上了呢,不都说没事了嘛,你难受什么呢。”
两人就这样走着,温楚走在他的前头,祁子渊忽然顿步,温楚也跟着停下,他抬眸,看向了她,道:“还有对不起,叫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我回来之后,就听说你死了。我不信,可他们都这样说,我想要去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皇上都说你死了,姑姑也说你死了,我我便也以为你死了。若是我执意要去找你,你说,会不会.会不会你就不会这样苦了。”
温楚愣了片刻,却见祁子渊已经红了眼眶,他原来一直都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了的。”
温楚听了这话,难免被说起伤心事,可她还是笑着道:“你总是要说着这些话,祁子渊,你不欠我的。而且,我不苦,真的不苦。除了宋喻生那事吧,我实在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可是我跟着温老爹的日子,就很好啊,很开心,很快活。他教我算卦,我跟在他的屁股后头给人卖符箓。你想啊,我跟在宋喻生的身边,不过半年都没有,从今往后,想来他也看开了,不会再来纠缠了。这样想着,更不苦了。”
祁子渊知道,温楚总是这样,天大的委屈到了她的嘴里也叫不苦。
从前那样的性子,受了点委屈就能到处哭,却成了如今这样。
祁子渊又怎么能不心痛。
他总是觉得于她有所亏欠,总是觉得,她如今遭到了这些苦,都是因为他不够有用。
可温楚都这样说了,他若是再继续说下去,也太过于矫情了些,他揉了揉眼,笑了笑道:“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以后会好下去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只要是人活着嘛,这日子不就是能越过越好。”
温楚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了,孺子可教也!咱这小小年纪,想这么老些事情做什么呢。”
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上,宋喻生站在了窗边,将他们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一人身着紫衣,而一人身着鹅黄长裙,两个人并肩走在一处,好不般配。
门外响起了店小二的声音,他道:“大人,您等的人到了。”
宋喻生听到了这话,将视线从他们的身上移开,不再继续看下去了。
她同祁子渊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快活,而同他待一起,每一时每一刻,却于她所说,都像是折磨。
而他,现在也只能像是个小偷一样,窥视着他们,就连再靠近也不大敢了。
宋喻生很快就恢复了心绪,他走到了桌边,看向了来人,躬手道:“梁侯爷,许久不见。”
宋喻生口中的梁大人,名梁旭。是如今的兵部尚书,祖上有个承袭下来的侯爵,虽同宋家相比,逊色些许,但身份也是数一数二的尊贵。
梁旭忙道:“世子爷,折煞折煞!”
宋喻生没有将他这捧人的话往心上放,只是回道:的“大人这样说,才是折煞了晚辈。”
两人一阵寒暄,说了一场官话之后,便坐了下来。
桌上已经点好了菜,宋喻生给梁旭递了双筷子过去,道:“大人慢用。”
宋喻生这样的举动,若是换做其他人,看着恐会觉得带了几分讨好之意。可这人是宋喻生,身居高位的人,即便是做这样的动作,也只会让别人觉得惶恐。
梁旭也不知宋喻生今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祟,平日里头两人也不常有能见面的时候,这今日突然找上了他来,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再看他如此行为,莫不是有事所图?
梁旭也是个人精,静观其变,待宋喻生先行开口,伸手接了筷子,又连连客气了几句折煞折煞。
宋喻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又亲自给他倒了杯酒,推到了他的面前,继而道:“大人这些年来过得想来很顺意吧,含饴弄孙,天伦之乐,想想也是舒心。”
梁旭听宋喻生说起了这样的话,也只当他是在客套,但想到了自家的孩子孙子,却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他道:“哪里的话呢,这不也是到了年纪吗,若世子爷能早些成婚,这国公爷不也是能抱上孙子了吗。”
两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宋喻生有礼,梁旭便也跟着他走,今日宋喻生找他实在是有些反常,谁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宋喻生见梁旭防备心如此重,也不再继续试探,直接道:“大人过得是舒服,这些个年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坐的,也是叫人心服口服,毕竟当年大人顶得是太傅的位子嘛,太傅出了事,这兵部剩下的烫手山芋也就到了你的手上。”
当年太傅闻立廉任职兵部尚书,兼任的是太傅一职,兵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一,为正二品的文官,统管全国军事部署。
闻立廉所犯下的贪污罪,贪的便是军饷。
北疆那边常年有蒙古铁骑来犯,动乱不断,每年去那边的军饷便是一大批,可就是在考成法推出的那一年,闻立廉却被兵部底下的人检举犯了贪污军饷的罪。
这早有预谋的事情,打得人措手不及,罪证被呈送到了天子百官面前,物证在,人证也有,而当年的人证之一,便是尚且为兵部侍郎的梁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