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不知她为何能这样狠心,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她,眼眶都红了几分,他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哀伤,他问道:“同我说这样的话,你怎么不干脆拿剑杀了我呢。”
齐墨在一边都二人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吓到了几分,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可能有些旧情,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说到这样的地步,他都有些不知所措,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齐墨道:“哥哥姐姐是为了我吵架吗。”
若是知道两人吵成这样,动不动就是什么死不死的,他绝对不多嘴。
温楚道:“同你有什么干系。”她又想起齐墨方才喊她,又问,“你方才喊我是何事?”
齐墨看两人吵成了这样,又哪里还敢去磨叽,就算是宋喻生不是好人,他也认了,他们两人若是再吵下去,他受不住。
他忙摇了摇头,道:“无事无事,我.只是想同姐姐道声别,也没些别的事情。”
温楚看出了齐墨的些许惶恐,也知他经历这样一场祸事,自是陷入极度的不安,但宋喻生这人,也不至于再丧心病狂到再去对他如何。
她没再去理会宋喻生,只是又宽慰了齐墨几句,见他还是赤脚,又让人去寻了一双鞋子来给他。
天已经黑得不像话了,宋喻生自被温楚说了一顿之后,就一直垂着脑袋。月光照在他那身绯红官服上面,却让那官服看着更暗了几分,平日里头若竹一般挺立的人,此刻那背就像是被压弯了一样。
待到了他们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宋喻生便带着齐墨出了宫。
宋喻生一出宫,就让人去喊了齐晨齐萍两夫妻过来。
齐晨齐萍两夫妻来大理寺寻他,今日他进宫来寻灵惠帝,而后又碰上了齐墨出逃,方修寻刺客,这一切,总觉太过凑巧了一些。
他同齐墨前后脚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宋府的方向驶去,碾碎了地上皎洁的月光,宋喻生忽出声道:“你之前是被方修关在了何处,他拿了链子锁你,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我实有几分困惑,可同我说上一二吗。”
宋喻生的声音很轻,看似是在徐徐问之,可每一句话都似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齐墨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起这些事来。
他也以为,没人会知道这破洞百出的事情。
果然,他这样聪慧,在方才他能轻松窥见他在方修那处受到的磋磨之时,他就应该明白的,宋喻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他方才不问不说,是因为他可能只顾着温楚,可是现在,一从那里面出来,他怎么又可能不会去问。
齐墨的手不自觉得拢紧,膝盖那处的衣服都被揪成了一片。
宋喻生并未出声催促,只不知过了许久,齐墨才终于开口,他又想要跪,宋喻生先他一步阻道:“不是说了吗,叫你别跪。”
宋喻生的话一出口,就叫齐墨僵住了身,他道:“我确骗了你。”
“你也为了活命,不用跪了,况且,你也没伤她。”宋喻生又自嘲般地笑了笑,“也托你的福,让我还能和她见上一面。”
也若非是齐墨出逃,方修也不会发动刺客一事,那样的话,他也没有机会往坤宁宫去,也自见不到温楚。
即便说他给她骂了一顿。
但好歹也是见到了的。
听得宋喻生这样说,齐墨最终还是没有跪,他道:“哥哥,你猜得不错,我逃出来,确实是有人相助,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他是个男子,他让我逃,让我逃得快些,给我指了条路,告诉我,去了那处,有个姐姐能救我,他说,姐姐是好人,也只有她是好人。”
“我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会不会害了她,可是我真的太怕了,我真的真的不敢再回去,我会死掉的。那个老太监,他不是人,就是个恶魔。他心情好的时候,便喜欢抱着我舔舐,心情差的时候,他就拿着鞭子打我,用世上最恶毒的话咒骂我,他说我是这世界上最下贱的人,说我就应该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面,他说,我是怪物,说我活在人世都是一种脏污。他还说,男生女相,大凶之兆,他说他是拯救我的神佛,没有他,我就该被千人骑万人踏。”
“我的一切好像都是他恩赐给我的一样,他对我好,我就该感恩戴德,他对我不好,我亦要感恩戴德。”
“大人,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我真的只是太怕了,我”
宋喻生脑袋疼得厉害,就是连喉咙都再难发出声响,他听着齐墨说了这么多的话。
才惊觉,于温楚,他又何尝不是方修。
他阻了齐墨后头要说的话,哑声道:“你不用说了,怕,是应该怕的。”
马车平平稳稳地在路上行驶,可是宋喻生的心却已经似经历了惊涛骇浪,似一个将要被溺毙的人,不得喘息。
自温楚受伤之后,他其实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大对,可是现在,他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得从别人口中,听出了,他那自以为是的爱,有多让人窒息。
或许说宋喻生本就是这样的人,生来如此,冷血冷情,想要什么,都要不择手段握在手中,温楚想逃,温楚不爱,他不在乎。
可他分明也是在乎的,他也想要和她好好的。
他不懂怎么去爱人,但他很聪明的,他可以学的。就像当初一个不会说些话的痴儿,成了如今名扬天下的谪仙公子一样。
温楚不喜欢自己这样,那他便不再这样。
那边齐墨见到了齐晨齐萍之后,几人又是一阵惊天动地。
寂静的夜晚中,只能听到了他们三人悲绝的声音。
*
那日方修回去之后,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查遍了也查不出来究竟是谁到放走了齐墨,他一怒之下,将身边看管的人都杀了个尽。
大昭近来的天气实在算不得多好,诡异地旱了一月有余,从七月中旬开始,到了九月,天上竟未曾落下一滴雨来。
庄稼枯死,粮食歉收,民不聊生。众人对灵惠帝积攒已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以往的时候,即便灵惠帝这人不大好,可于他们,也没什么明显的坏事,但如今就不一般了,他们理所应当地又将这年的旱灾怪罪到了灵惠帝的头上。
皇帝是上天之子,一定是为君不仁,上天才降下了神罚。
钦天监那边观天象,对此旱灾做出的解释为,妖女降世,祸乱众生,为君者遭受蒙蔽,是以降下旱灾,以示警醒。
街上,大街小巷的人凑在一处,说着闲话。
“这都旱了一个多月,就是伏旱也旱不成这样的,往年也不见得这样,怎么就今年成了这样?不落场雨这温也降不下去,地里头的菜也都蔫成了一团,这该怎么办,日子还过不过了!”
另外有一个身着粗布短衫,年岁不大的男子跟着附和道:“宫里头不也说了吗,妖女降世,妖女妖女.还能是谁。他以为他不认她,我们就不知道怀荷已经回来了吗。纸包得住火?保不齐,当年没叫她死透,不知是使了法子活下来了,这就连老天爷都不落雨了,还不明白吗!德妃秽乱后宫,迷失了帝王的心智,好了,她的女儿如今回来了,害得我们落入了这番境地,粮食也都坏了,宫里头下来的赈灾粮,天老爷的,是够谁吃的。他是穿好喝好,我们凭什么也跟着他一块受罪。”
眼看灾年已至,民间的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灵惠帝那边就下了旨意,让人发了救灾粮下去,但救灾粮也只能解一时的急,指望他发一辈子的救灾粮吗?
况说,这救灾粮,灵惠帝那边批下去的,是实打实的大米粥,那边贪了一层又一层,真能喂到了百姓嘴巴里头,那都是掺了泥的粥。
这人又是骂皇帝,又是骂怀荷,引得别人一阵附和。
他在这里又跟着骂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此处,后来接连拐入了几条小巷,里头等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见他来了,挑眉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办好了?”
男子点头哈腰,忙道:“好了好了!大人放心,办得实实在在的,那些人都跟着骂了好久呢。”
他这几日就专门到处在那里编排温楚他们的坏话,说的话也大都和这些一样,左右就是往他们身上泼脏水。也不枉他如此辛苦,说得口干舌燥,城中大部分对灵惠帝父女二人的怒气俨然到了极至。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些赏钱,就回去宫里传话了。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正藏着一人将他们的交易尽数收入了眼底。
冬月将看到的事情,赶紧回去告诉了宋喻生。
近来是多事之秋,春风,冬月也都跟在了他的身边处理事情。
城中近来忽然兴起的传言太过于突兀,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有这样多的人去对怀荷发难,除了钦天监的那句话以外,只怕还有不少的人在背后推动。
他让冬月去查了以后,果然发现又是方修的人。
宋喻生站在大理寺厢房回廊的檐下,抬头看见万顷碧波,见不到一丝乌云。
他道:“他们也真是好运,怎么就连老天也在帮他们呢?”
宋喻生口中的他们,自是何党,方修一行人。
本来他们那边出了女尸一案之后,不得不去消停一些,可现在偏来了大旱,一下子便让他们将注意力转向了方回宫的怀荷,如此一来,他们的那些事情,谁又有谁会再去注意。
宋喻生道:“天命能一直眷顾他们?什么事情都叫他们做的这么轻松容易,凭什么呢。”
回廊之下,宋喻生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十分的轻,听着像是在问冬月,却又更像是在自己呢喃。
杀人放火,贪污受贿,拐卖孩童.种种劣行,他们还真以为能躲得过去吗。
若天真的要站在他们那边,那他便去同天作对。
“这段时日盯得紧些了,只管盯着,别去叫人看见了。”
何洪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喘息的机会,又哪里肯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