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情方才听到宋喻生口中的话, 被惊了一大跳,什么叫,“父亲杀过他”。宋礼情问宋大夫人, 可是宋大夫人为人父母,又有何脸面再去提当年之事。
宋礼情最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从她祖母的口中知道的。
老夫人早也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早晚都会有人去提当年之事。可她也不怕叫人知道这事,因为, 她一直觉得,当年之事,他们没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若是没有那一出, 宋喻生又如何能成为如今这幅模样。
她不觉自己有错,她告诉自己,她没错,不仅仅是如此,她还企图在宋喻生面前不断提起旧事, 告诉他,他们没错。
宋礼情听完了往事,顿觉冰寒刺骨, 她一开始以为, 宋喻生口中的, “杀过他”,不过是夸张之言,可如今听完了, 却才发现, 哪里是夸张了, 若非是他命硬,早就在七岁那年被他们杀死了。宋礼情头一回觉得,眼前慈眉善目的祖母,竟如罗刹,而她记忆之中的父亲,除了严苛一些以外,一直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他们,他们竟然能真的去送自己的亲孙、亲子去死。
而且,他们一个两个的,竟然还觉得自己都没有错,说起这事的时候,竟丝毫不觉有愧。
宋礼情实在不能明白,人,为什么能狠心到这样的地步。
难怪,难怪他这些年来是这样的状态,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宋礼情想到了宋喻生今日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觉得,他的哥哥都快死了。
他今日是一个人回来的。
温楚没有同他一起。
宋礼情一想起她还曾斥责过宋喻生冷血的事情,就更觉后悔不堪。
这世上,姓宋的人,最没资格去说他冷血。
宋礼情擦了擦脸上的泪,想要去玉辉堂见见他,这一回,再没有人拦着她了。
宋礼情被沉香带进了屋内,却见宋喻生坐在桌前,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鬼工球。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照得他鼻梁更显笔挺,皮肤苍白到了病态。
宋喻生神色淡淡,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眼中也只剩下了空洞。
他听到了宋礼情进门的声响,却连头也不曾抬起,依旧看着手上的鬼工球。
他分明已经疲累到了极至,昨日一大早就起了身,而后又是一夜未眠,身心俱伤。可是,他却还是不肯歇下身,只是执拗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宋喻生总是喜欢这样子去骗自己,买来了同心球,就又以为自己能和她同心,逼迫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又以为她能和自己山高水长,和和美美。
实是可笑可悲。
宋礼情从前只是以为,宋喻生于温楚,只是出于爱而不得的想法,因此才想要将人强行留在身边,可是如今见了这间屋子之后,她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什么爱而不得,宋喻生是真想要去和她好好过日子。
只是最后还是天不遂人愿。
宋礼情本还气他将温楚囚禁,可是如今看他这副样子,竟也忍不住心疼他。
他根本不会爱人。
可这是他的错吗,好像也不能全然都怪罪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宋礼情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唤道:“哥哥。”
宋喻生依旧是方才那副样子,但好在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他道:“我无事,若你想要说些.”
宋礼情先一步制止了他后头的话,她道:“哥哥,当年不是你的错。”
宋喻生许是没想到宋礼情会说这些,旋即,轻笑了一声,他道:“你放心,我本就没觉得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去折磨你自己。”
那些人好像都好好的,独独宋喻生变得不成人了。
宋喻生愣了片刻。
宋礼情接着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已经及笄了,我没在和哥哥瞎说。他们都好好的,为什么就哥哥一个人这么痛苦。哥哥,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楚姐姐啊,不对,现在该叫她怀荷公主。”
她改了称呼,继续说道:“你喜欢她,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是人,不是物品,更不是狗要栓在身边。哥哥,你能明白吗,我虽还没经历过这些,可是,若是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恨不得去杀了他的。若是有人这样对我,你又会不会帮我去杀了他呢。”
若是有人这样对宋礼情,宋喻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光从两人同父同母的交情上来说,宋喻生自也不会轻饶那人。
他也知道对温楚做的那些事情是不对的,可却又要做出这样的事呢。
他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其实一开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可他还是选择最最极端的方式。
他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宋礼情想了想后对宋喻生道:“该怎么办.怎么办都成,哥哥这么聪明,难道还不明白吗。”
*
温楚在坤宁宫里头昏了整一个日夜,到了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其间孝义皇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温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上到处都痛得不行,她分明记得,那箭打中的是肩胛骨那处,怎么浑身上下都叫人打了一样.到处酸痛。
她身上痛得厉害,胸口的气也不上不下的,脑袋也胀痛的厉害。她的记忆停留在最后李惟言被溅满了血的脸上,她睁了眼来,视线移到了殿内。
许是她醒来之后,不经意地牵动了手指,带醒了在一边的孝义。
孝义坐在床边,其间一直握着温楚的手,在人醒来之后,她也被带着醒了过来。
孝义的身子一直也不大好,自当年出了礼王叛乱一事之后,她也一直郁结于心,到了后来,李昭喜和德妃的死,也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若不是她们,当年李惟言落到了礼王手里,必死无疑。
因他是大昭的正统皇太子,礼王又怎能容许他活着。
孝义的面容较之前相比较,也苍老了许多,她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病也生了不少,精神□□都被磋磨得不成了样子。
孝义见到温楚醒了过来,想要起身去唤医师过来,可还没起身,就被温楚唤住了,她轻声唤道:“母后.”
孝义怔在了原地。
她的身上还穿着昨日的礼服,头上的戴着的凤冠因为沉重也已经被拆了下来,她脸上的疲态在鲜艳礼服的衬托下更是明显。这会,她听到了温楚喊她母后,眼中都浮现几分不可置信。
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喊她一声母后,可自从六年前,出了那事之后,她最想要听的母后声就再也没有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她的孩子,再次喊她母后了。
孝义只觉眼中都要淌出了泪,低头见到温楚那熟悉的面庞,再也忍不住泣出了声。
她哭着道:“你做什么挡他面前,他皮糙肉厚的,挨一箭就挨一箭,你这些年,受了这样多的苦,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还要给他挡一箭,你让母后怎么去面对你的母亲,到时候,我该怎么见她。”
温楚痴笑了两声,说道:“我哪里有想那么多呀”
她听到了有刺客的时候,唯恐那些人是冲着皇太子去的,她脑海之中便什么也都顾不得了。她只是想,不让他受伤害。
孝义也笑了,带着泪珠的眼里,看着温楚是难以言喻的心疼,她道:“我们小喜,真的是个是个很好的孩子。”
当年的事情,说来说去,也是他们对不起她们娘俩,可是到头来,这一回又有了危险,她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当年,李惟言曾问过李昭喜,“皇兄和父皇哪个大?”
“皇兄!”
“皇兄和母后还有母妃,谁更好?”
“皇兄!”
不论什么,都是皇兄。天大地大,皇兄就是天下最大!
李惟言那个时候也才不大,总喜欢逗李昭喜玩。他这人十分温润,不管李昭喜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生气,对她也极有耐心,李昭喜自然而然最喜欢他。
她曾经不是没有埋怨过母亲舍她而救下了皇兄,可是如今,在她又落入了这样的境地之后,在她也义无反顾地去挡在他的身前之时。
她又还能去埋怨什么呢。
也没什么再好埋怨了。
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一切也该释怀了。
过往不是一个能经得起细看推敲的东西,都到了这样的境地,总也不能再被困于过去了。
俗语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温楚最不愿回到的地方,最害怕见到的人,如今却也成了她的解药。
殿外,李惟言和祁子渊也听到了殿里头的声音,知道是温楚醒了过来,他们也进来了里面,皇太子妃有身孕,熬不住太久,已经先回去了东宫。
见温楚面上带着笑,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那两人也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李惟言上前,走到了温楚的面前,皇后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这次再见许有许多的话要说,皇后对祁子渊说道:“初衡,你我先出去吧,让他们兄妹好好说些话吧。”
祁子渊听到这话,即便担心温楚,却也还是跟着皇后离开了此处。
时至傍晚,血红的晚霞落在殿内,李惟言坐在床边,从温楚的方向,只能见得他的侧脸。
“小喜.皇兄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可是皇兄也怕,也怕见到你,怕你不肯再同我碰面,怕你见到了我,就要来骂我,骂我当初为什么要丢下你一个人。你不在了之后,我午夜梦回之时,时常也会想着,当初若是死那个人是我,该有多好。”
夕阳西下,此情此景,衬得李惟言更加落寞。
温楚听到这话,身上痛得更加厉害,但她面上却还是在笑,她道:“皇兄,你别再去说这些傻话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这话却不知道怎么戳中了李惟言,他有些许激动,“好什么啊,哪里好了啊。不好,一点都不好。”他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些许心绪,他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他想说,自她死后,一切好像都乱了套,父皇日益癫狂,母后的病也越来越重,而他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
他不知道该去怎么说,急得脸色都有些发红,温楚先他一步开口,她问道:“皇兄这些年,过的也不大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