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说小黑用嘴叼着写。”
祁子渊又笑出了声。
孝义皇后十分有耐心地哄着她,道:“不过写字罢了,多大的事啊。”这事对皇后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温楚一个八岁稚童来说,是天大的事。
皇后又道:“你等着,今个儿待你皇兄从文华殿里头回来的时候,我叫他教你写可好?他向来是舍不得训斥你的,对否?”
温楚止不住地点头,她道:“那我今个儿一定要练出顶好的字来,回去悄悄惊艳母妃!”
当然,那天最后,温楚还是没有写出一笔好字,因为后来祁子渊见她哭得伤心,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十分好心地带着她到处去耍了。温楚还是第一回见像祁子渊这样的人,他若是一抹骄阳,就这样照进了温楚的世界。
温楚最后做贼似的回到宫里,可谁知母妃非但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你今天出去交新朋友了吗?”
温楚点了点头。
德妃又问,“玩得开心吗?”
温楚又点了点头。
最后德妃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叹了口气,末了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温楚连着坐了许多日的马车,早就已经疲累至极,她这会躺在床上想着从前的事情,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翌日,不到卯时,天都还未亮的时候,温楚在睡梦之中似听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那声音越来越响,温楚越发清醒,被吓了一激灵。
她朦胧透过隔扇窗见得外头的天都还是黑的,这样的时辰,敲她的房门做什么?
她也不敢多做耽搁,随手拿过了一件长衫披到了身上,赶紧去门口那处开了门。
外头那人是丫鬟打扮,模样生得十分清秀,一张脸又白又小。
温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问道:“这位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人面上有几分惊讶,说道:“你不用唤我姑娘,唤我沉香即可。而且,你莫不是睡糊涂了不成?什么三更半夜的,如今都已经寅时了,世子爷都已经起身了,没有见到你,便让我来喊你了。昨个儿秋雪姐难道没同你说,他都在这个时辰起吗?”
秋雪先前已经从春风那里传回来的书信得知,宋喻生被温楚救回了家,她理所应当以为,他们共居这些时日,温楚应当是知道他何时起身,便也没有提起此事。
而那唤沉香的姑娘,是从前就在玉辉堂里头,跟在宋喻生身边的丫鬟。她也是昨个儿夜里头才知道来了个新的丫鬟,那边秋雪让她往后的日子带一带她。
可谁晓得,这温楚一大早就没见了人影。沉香想到可能是温楚还没起身,便赶紧来这处敲门,不过方才那一趟没把她敲醒,她怕耽搁了时辰,也就自己先去服侍宋喻生起身了。宋喻生那边没见到温楚,脸色有些难看,让沉香来喊她了。
如今沉香这一趟都不是第一趟了。
温楚惊道:“什么玩样?现在起身?!这天都没亮就起身了啊,你家世子爷是要成仙啊!”
怎么从前在赵家村里头待着的时候,还不知道宋喻生能起这么早,难不成赵家村那床还能叫他睡得特别香一些?这回到了国公府倒是连天都没亮就是躺不住了啊。
沉香见温楚说话这样难听,也是吓了一大跳,这姑娘是哪里来的,怎么说话这般粗俗彪悍。
她道:“世子一直一来都是这个点起的啊,他一般寅时起身之后,练半个时辰的剑,净完身后用了早膳,也差不多就到了卯时,要去衙门里头上值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时间啊,不曾变过的啊。我昨以为秋雪姐同你说了呢,便没有再来跟你说。你这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睡过头了啊?”
温楚想到昨日宋喻生的话,若她迟了,自己去领板子,她哭丧着脸道:“冤枉啊,沉香姑娘!我这真是不知道啊。”
宋喻生以前和她同住一屋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发现他起得这般早,她本以为卯时起身已经足够了,谁晓得竟要寅时起身,如今不是没有早朝吗?何至于这般为难自己啊!不,不对,这回是连带着她一起为难了啊!
她俨然已经错过了他起身的时间,这会也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穿好了衣服洗漱完了。
她去了正屋那处的时候,宋喻生已经在院子里头练剑了。
男子身穿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一柄长剑,动作潇洒凌厉,玄衣似在猎猎作响,黑发随风清扬,剑光闪烁,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温楚也不敢出声,只和沉香立在一旁的廊庑之中,安静又老实。听沉香方才的话,宋喻生好像是要习半个时辰的剑。
她今日起得实在是太早了,而且昨日睡得又实在是晚。困倦一直消散不开,这会光是站着都打起了瞌睡,脑袋在那里就跟小鸡啄米一样,时不时地点两下,到了最后那眼睛实在是睁不开了,眼看宋喻生一直在院子里头练剑。
她想着,就眯一会,眯一会又不碍事的,宋喻生在那里练剑,看不见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楚感受到了身旁沉香在用手肘拱她。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眼前被一片黑暗彻底笼罩。
抬起头来,发现宋喻生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额间出了一层薄汗,面色看着有些不大的好。
只是听他轻嗤一声,“站着也能睡,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啊。”
温楚听到宋喻生这样刻薄的话,神思瞬间从周公那处回来,她垂着脑袋也不敢顶嘴,只等宋喻生发落。
半个时辰过去,天边已经冒出了鱼肚白,整个院落若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显得不那么真切。
片刻后,宋喻生往屋子里头走去。温楚以为他这是不打算寻自己的麻烦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吧,这宋喻生也不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以为谁都跟他一样,能寅时就起身啊,况且,也没人跟她来说这话,这事,实在怨不得她。
温楚这样想着之时,耳边传来了宋喻生的声音,他道:“你愣在那里做些什么?”
她赶紧跟了上去。
宋喻生进屋坐到了椅上,温楚亦步亦趋跟在沉香身边。
沉香给他倒了杯茶水,宋喻生接过,饮下。他将茶杯搁置到了桌上,才问道:“昨晚我同你说了些什么?”
温楚站在他的不远处,矮着脑袋道:“让我服侍世子起身,若是晚了,自己去领板子。”
宋喻生坐在椅上,双手搭放在圈椅两侧,他道:“也难为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光是睡一晚,就能将这话忘得干干净净。”
温楚争辩,“诶,不是这样的啊。你也从没跟我说过你寅时就要起身,而且,从前同你相住的时候,也不见你是寅时起身啊!这样我哪能想到你在家中就起得这般早呢?”
温楚前一刻还以为宋喻生不会计较这事,谁晓得一转眼就开始阴阳怪气。只是,这事真怨不得她啊。
沉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从前他们相住在一起?这是个什么关系啊!既然如此,温楚又怎么会是跟她一块的丫鬟呢?况且说这温楚和世子爷凑到了一处,实在是难叫人想象。倒不是说温楚生得丑陋怎么样,若是从相貌来说,他们檀郎谢女,倒也般配。只是沉香的眼中,世子爷一直若谪仙一般,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世子同温楚住在一起.
宋喻生那边,听得温楚还在狡辩,问道:“你说我同你居住的时候,从未寅时起过身?”
温楚止不住地点头。
“我都快要没命了,你说我还起得来吗?”
抬个手都费劲,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一半的时间都迷迷糊糊昏在床上,还寅时起身呢,不死都是他命大。
温楚当场怔住,这好像还真是如此。
宋喻生一直在养病,起初被她几碗粥,几颗红枣吊着命,遑论寅时起身,人都奄奄一息,就是连床都下不来了。到了后来,即便没那么严重了,但因着在乡间,没什么好的药材补身体,自然也是元气大不如从前。
她自知理亏,干巴巴地夸道:“要不说国公府养人呢,世子一回来就有了精神,能早起了。”
宋喻生看着她凉凉道:“现在拍什么马屁?没用的。”他对沉香说道:“去拿戒尺来吧。”
沉香知道宋喻生向来是说一不二,既说要打,那温楚定是躲不过去了,她很快就拿着戒尺到了此处。
温楚觉得宋喻生实在是有些蛮不讲理了,她眼看戒尺被拿了过来,忙缩了手,道:“可这事情也怪不了我,从来没人跟我说你寅时起身,你自己也未曾同我说过,你凭什么打我?”
她父皇都不带他这样不讲理的,有毛病吗不是?
宋喻生看她还不肯认错,蹙眉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认,你这嘴硬的毛病究竟是教的?没人同你说,你自己便不去问?究竟是你伺候我,还是该我伺候你?”
天已经越来越亮,宋喻生今日还要进宫,也不同温楚多说些什么,起了身后只道二字,“伸手。”
温楚知道宋喻生是铁了心想打她了,他分明就是在报复自己,想打便打了,还寻什么借口。胳膊拧不过大腿,温楚看着宋喻生一脸漠色,只能把手心伸了出去。
白皙的手掌上还有擦伤,是昨日冬月打了温楚的小腿肚以后摔出来的。
宋喻生显然也看到了,他愣了愣,后毫不留情道:“故意让我看见手破了,想让我别打?”
温楚抬头看向了宋喻生,道:“你打就是了,何故将我想得如此不堪,世子爷如此铁面无私,我有何必要在你面前做这些把戏。”
话毕,她伸出了左手,她摊开了手掌,也是一样的擦伤,甚至比右手还要严重一些,一大片的红色痕迹,有些刺眼。她昨天摔了个狗吃屎,两只手都给摔破了,就连膝盖上都有。
宋喻生见她还在反唇相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虽搁置了戒尺,嘴上却道:“好啊,你手上既然有伤,我自是再打不下去。本是二十板,那便养好了再打,因方才又顶了嘴,再加十板。一共三十,我帮你好好记着。”
温楚无所谓将来打不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不打就是现在赚了。而且宋喻生这样说,那只要手不好他便一直不会打她,既如此,那她只要让这手一直不好,就一直挨不了打。
她没再吭声,劫后余生般收回了手,旁边宋喻生却还立在这处不走,像是在等着什么。沉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你该说多谢世子恩赐。”
主子的一切,皆是赏赐。他就算是打得她皮开肉绽,将她剥皮抽筋,亦是她的恩赐。况且,如今这样,他念她有伤,暂且不罚,更是该谢。
温楚垂首,听话说道:“多谢世子恩赐。”
宋喻生却没有因为这一话脾气好转,他看着温楚道:“过来。”说罢,便大步往净室迈去。
沉香有些发懵,从前世子净身的时候从来不叫他们跟进去的,这回为何就叫温楚跟了进去?
她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推了推发愣的温楚,说道:“世子爷喊你,你就快些跟去吧,记得手脚麻利些,莫要惹世子爷恼了。”
沉香也不知道这温楚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她也看得出来,宋喻生对她不太一般,见她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能提点一句是一句吧。
温楚看了看她,柔声道:“多谢沉香姑娘了。”
沉香见她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样,便也知道,这人应当是个好相与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和世子爷是何关系。
净室里头已经被人放好了水,进去的时候雾气腾腾,铺面而来的热气,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温楚来的时候却发现宋喻生还未曾解衣,此刻立在置放物件的架格前面,也不知是在等些什么呢。
温楚走近,问道:“你这是在等我给你脱衣服吗?”
他既然叫自己跟进来,那不就是伺候他净身吗?
宋喻生嗤道:“怎么,这么想帮我脱?”
两人嘴里头说着的话都有些风流,但语气一个比一个生硬。尤其是宋喻生,话里头尽是讥讽。
宋喻生没料到温楚进来第一句话就这样问,温楚也没有料到宋喻生会这样回,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了一些,心中生怨,嘴里也没了几分好气,问道:“那你叫我进来作甚。”
一片迷蒙,温楚的脸在白雾之中更显娇俏白嫩,许是因为早上起来得着急,头发也梳得七零八落。
宋喻生这人一直以来都很端正,皆因他被从小教导就该如此。他年纪尚轻,精力也好得很,这么些年,寅时起身,练功习书,人后如此刻苦,人前亦是一丝不苟,嘴角挂笑,惠风和畅,未露出过什么端倪,凡是所见之人,都要说他为人甚好,无人不夸赞于他。
他为人尚且如此,连带着玉辉堂里头的丫鬟仆侍也是这般。温楚这人,真当不是个能安分做丫鬟的主。但无妨,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只要她别再不知死活地存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淡淡道:“伸手。”
温楚抬头看他,“不是说好了不打吗?”
宋喻生气笑了,戒尺都不在这里头,他拿什么打她?他道:“我既说了这回不打,那便不会再动手。”
“那做什么伸手?”
宋喻生透着白雾冷冷地看着她,温楚叫他看得发虚,也不敢再说,老实地伸出了手来。
宋喻生见她老实了,从身后架格上拿下了一瓶金疮药,打开了药瓶,抓住了温楚的手腕,拉到跟前。
温楚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瞬间,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宋喻生直接将药洒在了她的手上。
温楚道:“不就是一点擦伤吗至于用药吗?”
宋喻生道:“你以为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成?不是想着手上的伤一直不好,便能一直躲开板子。”
温楚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没想到叫他直接戳破了,她扯开话题,问道:“你在这洗澡的地方放药做什么?”
她不明白,这净室里头还常常备药,这是为何?
宋喻生见她问,只是道:“方便。”
他小的时候经常受伤,那个时候嫌脱衣服上药麻烦,后来干脆在净室里头放着药了,洗完澡直接上药,一来一回也省事。
后来长到了现在,就成了习惯。
他从架子上又拿了纱布,把她的手缠了起来,他动作算不上轻柔,弄得温楚有些疼,然温楚迫于宋喻生的淫/威,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龇牙咧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宋喻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她,淡淡道:“你脸抽抽个什么劲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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