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是个不经惦念的, 不过马球会后半月,便禀告冯尚书,请出康老王爷做中人, 前来下定。
这日一早,门口洒扫的水迹还未干透,声声车马在宣德坊外想起。顺着坊门悠悠然行到王家门前。打头的人马已然下车落定,最末的一车车物件还在缓缓而来。布帛红绸,金银细软自是不必细说, 总而言之,此刻乃宣德坊这些年来,最为光鲜亮丽的时刻。
早得了信儿的王康以及夫人乔信, 笑脸恭候, 待瞧见是康老王爷在前,直笑得脸上多了几道褶子。
能请来宗亲做见证,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及至正厅,各自谦让,终是康老王爷坐上左上手, 冯尚书和钱夫人作陪。按理,儿女下定,几位夫人说说话, 再请个官媒即可, 谁知, 半月前出了马球场那档子事,饶是东宫到如今也没什么动作,众人也不好小觑, 唯恐得罪。
父辈之间的谈话略去不提, 相互恭维夸赞, 说道十六娘秀外慧中,钟灵毓秀,再说说冯骥前途无量,一表人才……
一团和气,即将落定之际,蓦地从外窜出个小厮来,喘气不迭,“诸位夫人,老爷,东宫孙将军在外头,说是……说是……太子殿下请三公子议政……即刻……”
冯尚书道:“气喘匀了再说。”自家小厮如此丢脸,冯尚书脸黑,说罢还瞪一眼跟在身后的冯骥。
冯骥轻笑,似料到如此,从尚书身后走出,温润有礼,四处拜了三拜,轻声道:“老王爷,王世叔,王夫人,父亲母亲,既是太子殿下召见,请恕小子无礼,先行一步。”
说罢,等着诸位长辈吩咐。
王康夫妻两个自是并无不可,能得如此佳婿已然是烧了高香,康老王爷万事不言,他不过是个中人,犯不着。而冯尚书夫妻两个,俱是笑颜如,不过到底如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罢了。
得冯尚书点头,冯骥再拜,出门而来。
从大厅去往府门,得过阆苑桥。目下阆苑桥,水天一色中央,一拱桥矗立,红衣少女,翩然立于桥上。静谧悠然,遗世独立。
冯骥行至桥下站定,抬头看着桥上的姑娘。她来得有些急,额间汗津津,些许发丝粘连。朱红对襟褙子在身,心口起伏不定,如有千言万语。
马球会一行,他早知有今日,一点子不意外,“十六娘,找我有话说?”
小娘子三分怒气,“别攀关系。你我今日就算已下定,还未归家,便还是有不作数的时候。”
“娘子,有话但讲无妨。”
十六娘见他坦然自若,又来了三分火气,“你当真定得住,好样的!但愿我问你之事,你也定得住,真真的回答我。”
冯骥点头。
“我且是问你,那日马球会,你为何提前使人来说话?莫要告诉我,你想见我。你我之间连一面之缘也无,且我又是你母亲看重之人,我不信你心里没数。”
男子心中叹息:好刚烈的小娘子。
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确有他意。”
听他毫不避讳如此说道,十六娘那本就惴惴不安的一颗心,霎时不断往下坠落。
“你,你倒是实诚。为何?可是为了太子?”
冯骥不言,而反问道:“娘子聪慧,何处得知?”
“你还有脸问我,那日相看,你我从未见过,你却熟稔至极,那马球场上,拦着我搭救十七娘,再有……今日如此要紧,太子殿下忽的召你,你还敢说,甚也没有么!”
十六娘上前两步靠近些,居高临下看向冯骥,一双眸子布满愤怒。然而,桥头之下的冯骥,听她如此言语,却越发开怀。
见微知著,聪慧异常。果真是他想要的小娘子模样。
因男子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十六娘愈加愤怒,指着鼻子骂人。
“果然如此。你不知从何处打得知,我十七妹和太子殿下有些渊源,特意使人来说话,再邀我和妹妹们打马球。令十七娘和太子殿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人得见。如今满城风言风语,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就是个翰林院编修,何时在东宫跟前显了眼。今日这等日子,太子殿下都要急忙忙召见你,议政!哼,议的是哪门子的政。
我十六娘,无德无才,配不上前途光明的冯三公子。
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言辞激烈,恨冯骥歹毒,也恨自己猪油蒙了心。
二人相顾无言,七月艳阳高照,使人眼缭乱。
许久之后,冯骥才上前一步,长揖到底致歉。
“娘子相信我也罢,不信我也罢,那日之事,总有说明白的时候。此事有我的算计在,不过,那日十七娘子坠马,非我所为。”
十六娘讥讽,“好一个非你所为!做出这般天时地利的天仙局,连带太子殿下也算计在内。到得如此境地,还敢说非你所为。
你当我蠢笨如猪么!”
“凡我所求,必定得手。凡我所为,必不否认。此事是与不是,总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不等人说完,十六娘忍无可忍,“权当我识人不明,上赶着往上爬遭了报应,你我之间的亲事就此作罢,往后也不必再见!”
男子不想再次触怒十六娘,低头下去,看向小娘子裙摆。朱红百褶裙,因女子怒气不断翻飞,可见其素色绣鞋,娇小可爱。
冯骥子嘴角含笑,“娘子此言,若是早上一两日,某必定不再奢求,就当此前之事从未有过。然则,今儿家父特意请了康老王爷来做中人,不好扫了康老王爷的面子。我想今日照旧下定,待改日风声过去,娘子寻个合适的由头,禀告父母亲长,前来退亲便是。
我绝不耽误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