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你?”裴明砚问。
“我不清楚他是原本就要杀我, 还是我对他的恐惧与戒备让他决心要杀我。”
裴明砚:“……”这还用说,肯定是原本就打算杀你。
商南熠笑了下,“或许姜远色并不着急。我们去小渔村的路上了很长的时间, 我和他朝夕相处,他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说到这一笑,似乎察觉自己将话题扯远了,他话头一转,继续说起小渔村的事情, “小渔村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等一下。”裴明砚打断了他:“他们信神吗?”
商南熠点头,“信的, 以海为生的渔民们, 大多是信神的。他们感恩大海的馈赠,也感谢海神让大海风平浪静,让渔村能赖以生存。”
裴明砚咬住下唇思考了半秒,问:“小渔村有反常的事情不?”
商南熠一顿,了然道:“你想问小空的事。”
裴明砚点头, “如果按小空所说,事情的起源就是算命的骗子。”
商南熠长吁一口气,“小渔村确实有算命先生去过, 那人也确实预言小空会给渔村带来灭顶之灾。但小空的灾难并非始于算命先生。”
他看了一眼裴明砚, 说:“姜远色调查过这件事。”
“因为梅许承和姜远声?”裴明砚话一出口立时明白了, “给小空算命的人是梅许承。”
商南熠抿了抿唇,正色道:“没错。那时我年幼,每日除了吃吃喝喝, 对此事并未留心, 只听来只言片语, 待我想查清之时,已是小渔村覆灭之后了。唯一活下来的小空不仅是个孩子,心智又出了问题。”他停了停,突然道起歉来,“我很抱歉。小空真正的谜题,应随着梅许承和姜远声的离世一同埋葬了。”
“只要事情发生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商南熠:“虽说我不知小空的谜题,但当时终归在那,总还知道些没那么有用的消息。”
“愿闻其详。”
“在我们到小渔村之前,”商南熠停下思考了一会,“约莫是两个月不到的时间,百年来风平浪静的小渔村发生了一场海啸。”
“那场海啸有不少人受伤,更是夺走了三人的性命。渔民们惊惧不已,直言这是海神的震怒,一定是村庄里的人做错了什么,才引来海神之怒。”
“算命先生是在海啸发生前算的命,而他说的话,成了这群人恐慌中能醍醐灌顶的‘救命箴言’。”
“他们把目光转向了小空。可小空还是孩子,一群人虽想找个由头来抚平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却又没能丧心病狂到让一个孩子去死。”
“于是,渔民们的胸腔里憋满无能的怒火,可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们只能迁怒可以迁怒的人,那人就是小空的父母。渔民们疏远他们,议论他们,将他们一家当成了洪水猛兽。”
“在一天又一天的冷落中,小空父母不堪这种‘特殊对待’,终于将事实全盘托出——”
商南熠看向裴明砚,“那对父母告知其他渔民——小空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从海上捡来的。”
“海上捡来的?”裴明砚手摩挲下巴思考着,“倒也合情合理,如果小空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小空也无法成为什么特殊之人。遑论他的血还能成为薛青余的药了。”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但他没说出来,只手托着腮,自言自语似的:“所以小空究竟是什么人。”
商南熠笑了一下,“梅大少想从我这套话?”
裴明砚放下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哪有,我这不就是正常思考路径吗?”
商南熠见状也抿了一口,“梅大少应该也有自己的猜想,否则薛院主不至于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他这么着急赶回书院,当是梅大少说了什么或是安排了什么。”
裴明砚放下杯子,正对商南熠,“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挺厉害,都料敌机先了。”
“梅大少不用谦虚,在梦境之中,你能率先飞升,足以说明你非常人也。”商南熠垂下眼看杯中之水,是清浅的淡黄色,他抬头看裴明砚,语气很肯定,“小空身上一定有秘密,渔村一事的发生,关键就是小空。可至今我仍未找出小空关键在哪里,是因为他是薛青余的药吗?我认为不尽然。”
裴明砚摸了摸鼻尖,朝商南熠说,“暂时没头绪的事情先不提。还是先说当年的事情吧。”
商南熠却看了一眼裴明砚摸鼻子的手,他有种猜测——也许梅大少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继续说:“梅许承那时说,小空会给渔村带来灭顶之灾,建议渔民们将他送离。”
“可小渔村百年来安居乐业,当然不信这外乡骗子,他们把将这当成笑话,口口相传,一时之间倒还成了渔民之间的乐子。”
“直至海啸发生,直至那夫妻俩说小空不是他们的孩子。”
“事情在那时产生分歧,老一辈的渔民认为从海上捡来的孩子是被海神遗弃的罪人,他们救小空是违背海神神谕,所以海神才降下了惩罚,应将小空重新抛回大海,才能让海神满意。”
“年轻的渔民则认为这是算命人的骗局。算命的故意搞了海啸让预言成真,就是为了让他们向算命的求助。”
“这……”裴明砚本是想说句封建迷信害死人的,然而他这出身实在不适合说这种话,“所以小空的父母还是把小空扔回了海里?”
“不是,小空会被扔进海里,是因为第二次海啸。”商南熠说。
“第二次海啸?”裴明砚食指敲了敲桌面,“人为的海啸?”
商南熠点头,“第一次海啸是人为还是天灾我并不清楚。可这次海啸,是姜远色的手笔。”
“小空好像没提过这件事。”裴明砚说。
“小空不提是因为这次海啸不严重,没有人员伤亡。”
裴明砚心里咯噔一声。
只听商南熠继续说:“第一次海啸发生后,渔村里的年轻人曾去找过那算命的,他们虽怀疑,也没找到证据证明这是算命的手笔,只好无功而返。第二次海啸发生后,年轻渔民想给对方些警告时,意外发现那俩人早已离开了。”
“海啸是算命人搞鬼这种说法不再站得住脚了。”
裴明砚凝视着商南熠,“你竟没阻止姜远色?”
“要制造海啸,姜远色不能背过我去,可我当时也不知这当中曲折。姜远色说小空太可怜了。我们应该帮帮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重现海啸,让他们清楚海啸只是海啸,和神明没什么关系。”
“我信了他的说法,所以他引发海啸时我没阻止。”
“这事该是让商少主后悔至今了。因为你和姜远色,才是小空陷入绝望的真正原因。”
商南熠没有否认,“姜远色是为姜远声去的。姜远声和梅许承听到姜远色到来的消息后就消失了。第二次海啸,正是为引出他们两人,只有小空陷入真正的困境,他们才有可能会出现。”
“而第二次海啸发生后,年轻人找不到梅许承,算命的是骗子一说再也站不住脚。姜远色忙于寻找姜远声,自然不可能去展现什么神迹证明海啸只是海啸,小空……因此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他呼出一口浊气,“我不否认自己的错误。这也是我出现在此的原因,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算命先生是梅许承。”
裴明砚猛然有了某种猜测,脑海中像被开了一道天窗,线索像流光倾泻般全洒了进来,汇集在了一起。
梅许承……
裴明砚无名指无意识地擦过眉心处。
梅许承和姜远声去小渔村就是为了小空。如果幕后黑手不是姜远声,那姜远声和梅许承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他们还去过负渊天堑,给过稚儿父母指导——答案,显而易见了。
“你在想什么?”商南熠问。
“嗯,想我弟为什么还不叫我吃饭。”裴明砚收回手指,顺嘴那么一说。
说到这他往外一看天色,又一脸趣味地看着商南熠,“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啊。”
“嗯?”商南熠正想询问,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手不由捂住肚子,看向桌上的茶杯,“你给我喝了什么——”
裴明砚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双手托住下颌,看着他,语气十分无害:“梅家特产——加强版桃茶!”说到这想起什么似的,“哦,我忘了说,第一次喝的人总会有些不适,不过不会有什么坏处,都是为你的身体好。”
“你!”商南熠闭上眼,指尖凝结了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了地上。
裴明砚摘下面具,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说道:“没用的。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去找个茅厕,以防万一。”
商南熠急急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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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屋里有一身穿黑袍的男子铁青着脸色急忙拉开屋门迅疾离开,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梅疏雨趁机走了进来。
他端着食盘,回头朝屋外看了眼,确认没人后关上了门。
“大——”
哥字还没喊出口,他就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兄长坐在凳子上,脸色不是很好。他还从来没见过大哥露出这种表情。
梅疏雨有些担心,他迟疑一下,走到桌旁,瞟了一眼裴明砚脸色后,将食盘中的食物一一放在了桌上。
裴明砚好像现在才发现他到来一样,眼一眨,紧绷情绪像散沙似的全散开了。
“疏雨啊,哥等你这饭等的也太久了,都快饿死了!”裴明砚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一塞,舔了舔嘴唇,又招呼道:“快,你也饿坏了吧,一起吃。”
梅疏雨抿了下唇,一挥手放出了一小甑的饭,又取出随身携带的碗,给裴明砚添了一碗,将碗递到了他手里,“大哥,饭。”
裴明砚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抽了抽鼻子,“我突然好感动,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太好了!”
梅疏雨哭笑不得。
裴明砚起身,把梅疏雨按回凳子上,“好了,乖乖吃饭,有事我们吃完再说。”
他给自己添了饭,拉开凳子坐下,看见桌上商南熠喝过的茶杯,拿起往半空一扔,杯子在半空中消失无踪了。
梅疏雨刚塞到嘴边的饭一时就吃不下去了,“大哥……”
裴明笑着说,“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可是那杯子不是直接化为齑粉,这是收起来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