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老板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 踉踉跄跄从屋里跑出来。
“娘的,一大清早的你叫什么东西!”他双眼仍闭着呈一道线,口中骂骂咧咧, “老子只当有多大的事,游北人年年说要打过来,哪一次做了真?”
伙计叉着腰,喘着粗气,“这次, 这次是真的!城中已经戒严了,他们是从骛岭偷爬过来的,两州边界上的清县县令投了敌, 将游北人放进来了!”
阿姀一怔, 丢下手中的马刷走过去。
一大早本就安静,这样一嚷,几乎是驿站所有熟睡的人,都被吵醒了。
商人们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赶忙去查看自己的牛马和货物。
对于开战, 最为敏锐的就是行走四境的商贾。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成为他们亏得血本无归的导火线。
“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阿姀赶忙抓住那伙计, 问道。
后者见有人信了他的话, 忙不迭解释道, “我早起去赶集,想照掌柜的吩咐采购些蔬果。因我们这驿站本就较城镇偏远,原州又向来属旱地多风沙, 所以要一大早就去, 才买得到新鲜的。”
阿姀不耐, “说重点。”
“哦。”伙计蔫蔫应声,“我去白菜大娘那处,却发现不止她未出摊,是那一整条街的商贩都未出摊!于是觉得奇怪,就等了等。没过多久,巡逻的一队官兵大人路过,我便壮着胆子上去问,大人们说前夜里清县沦陷开城放敌,游北人兵不血刃地连下两座城池!”
伙计不懂兵法,也参悟不透这话的含义,只知道外敌入侵,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继续道,“咱们这座城是离长关最近的长县,长关离原州主城不过三百里。若是游北人打得快,攻下长县长关,直指原州那是迟早的事。官兵大人便说,长县已然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在城中活动,叫我赶快逃命去,我便立刻折回来,赶快告诉掌柜这事。”
阿姀将这番话前后仔细琢磨,觉得不太对劲。
郑大跟着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我先去收拾东西。”
阿姀点点头。
这事怪,怪就怪在,一个巡逻的士兵,怎么会有耐心对平民说这么多军情。
若按常理,难道不是赶快打发了算完?
“那,官兵大人可有告诉你,游北是为何开战吗?”
伙计摸摸后脑,“大崇原本是要送公主去和亲的,可公主不是跑了么。”说到此处,眼中精光熠熠,倒是很乐衷于市井传言,“原来是恪州的召侯,拜倒在公主裙下了,这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啦!那游北人没接到和亲的公主,王子没了眼看着要到手的娘子,自然是气急开战了。”
阿姀一听,眼角跟着抽了抽。
想过游北要开战,却没想到这么快。
说起来,毁约和亲的这件事上,算是阿姀亏欠忽归的。自冬日在宫中草草见了一面后,便没有再见过。
一切计划,基本都是随着她的性子来,也不知忽归对游北王和属下都是怎么交代的。
表面上看,撕毁契约的受害者是忽归,既赔了夫人还赔了面子。但他们之间都很清楚,根本不将这桩强凑的婚约放在眼中。
所以实际上,受害的还是忽归。
固然,因阿姀与衡沚搭救了罗娅,为回报这份救命之恩,忽归才放她逃走。可游北因此发兵是预料之中,若是忽归加以阻拦,那势必就会暴露自己,更不可期待他帮忙帮到如此地步。
阿姀心中沉重。
不愿和亲是她的一己私欲,可若因为这一己私欲,使大崇边境的百姓都流离失所,处处生灵涂炭,就是她毕生所学都不能允许自己视而不见的错了。
大崇和游北,势必有一战,或早或晚,都只是拖延罢了。
云鲤抱着包袱,慌忙跑下来。
驿站里的人仓皇失措,鸟兽般四散着出去逃命,抵着人流出来,便见阿姀独身一个站在庭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鲤忧心忡忡地走到阿姀身边,“娘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要返回恪州吗?”
原路返回,这也是多数途径或是目的在原州的商旅最好的办法。
开了战,岂是一时半会儿停得下来的。漫天的战火中,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和谁做生意呢。
阿姀望着远方隐隐约约的山峦,不曾收回目光,“不,我们要去原州城,即刻便动身。”
她想过了几种办法,其中不乏让郑大带着挽郎们和云鲤速速返回,她一个人快马去原州。这虽是最保险的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独身犯险的事,她已经背信弃义地做过一次。且不说旁人,衡沚是万万不会迁就她,不出几日他二人定是双双出现在原州的。
况且,这也是十分不尊重朋友的做法。若是只与人同甘却不共苦,自己想来是为了他们好,可一来二去总容易出嫌隙。
不如一起去原州,就算游北人攻得再快,原州城都是最后的守地。且李崇玄治原州多年,必不会使城池落得全部沦丧的下城。
即便是不指望都城派援,渺茫的机会,总也得争一争。
郑大的动作极快,再出现在门前时,已经将包袱全都打好拎了下来,一丝不苟地往车上放。
挽郎一行七人,采了个吉利的数,闻讯也都收拾妥当下来,马上就能出发。
阿姀仍对方才心中存了的疑问想不明白,却没工夫再纠结,告知众人上车之后,拿着荷包走到了驿站掌柜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