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麻烦了, 有什么话,现在便问吧。”
还没等迎恩回复一句,这句话突然落在她们耳中, 二人都是惊异。
崔夫人撩开外间的帐幔,缓步走进寝间来。
从得知消息到连夜赶进宫来,几乎不曾合过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身累累伤痕的模样。
熬了这几日, 崔夫人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眼下的乌青与细纹,藏也藏不住地冒了出来。
阿姀望着她, 眼中的哀伤隐匿不住, 几乎溢了出来。
像是如此遭遇突如其来,打得她支离破碎,措手不及。又像是她早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因果。
迎恩站起来,为她们腾了地方。
想着, 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阖门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两个人之间,短短地沉默了片刻。
崔夫人请叹了一声, 还是没走到阿姀床边, 怕不小心碰着她伤口, 搬了个圆凳坐在她面前。
“宫里的事,来时我已听李尚宫说过了。”崔夫人不无怜惜地看着她,“以往想着, 终有一日你还是要被接回宫去的, 迟早会知道这一切, 便将机会留给皇后去说。”
顿了顿,又说,“可皇后不幸罹难,却又没了这个机会。你年纪还小,为着你的今后,她也留了遗言与我,叫我不必说。原想好歹你逃了出去,外头广阔天地,不要再回到这吃人的皇宫里来,也不会知道再有机缘这段过往。没想到这么快,你还是知道了。”
命有玄机,坎坷流离,还是指引着她,回到了都城。
她从怀中拿出一折纸,交到阿姀手上。
“皇后故去的那日,也像她将你交给我的那日,天空阴沉,暴雨如注。”崔夫人放空了神色,露出怀缅的感伤来,“都城的雨季,一年长似一年。我和她算一算,如今已相识三十载了。”
阿姀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折纸,厚厚地捻在手里。上头的墨迹已经陈旧,折痕也深,一定是拿出来看了很多次。
都说陈皇后才德兼备,阿姀从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字迹。
宫中收殓她的遗物随葬,也将所有的文字手稿一应烧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今日一见,却不虚晃。她的字迹规整娟秀,透过字,像是人也端方温润地立在了眼前。
不像阿姀那般,丹青起手,字也随之飘逸随性。
篇幅很长,崔夫人没有再出声,给她留了时辰细细读完。
看落款的日子,这封书信,写于陈昭瑛被迫委身于沈琢的第二日。
映若吾友,见信如晤。
映若两字,便是崔夫人的闺名。
陈昭瑛清醒地知道,沈琢顺利地登上帝位,那如这般的屈辱事,便有了一遭,还会有更多次。
沈琢其人心思狭窄又德行粗鄙,难说以后以阿姀为借口,或是以自己为借口胁迫于阿姀。他登基,先帝是他的兄长,那自己这个丧夫的皇后自然不能做太后,以此尴尬的身份留在宫中,更是筹码一般。
最好的办法,便是一死。
陈昭瑛冷静地落笔,将一切身前身后写成绝笔。
久居深宫无人倾吐,如今将要走了,却啰嗦了起来。行笔长长,诉尽自己的生平般,将所有的话都在信中,告诉了崔夫人。
除了阿姀,她没有什么牵念。
作为陈家的女儿,她生来就是为了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为陈家增光添彩。初识沈琮时,他的确品貌不凡,又是太子。即便从没有半点自己做主的余地,陈昭瑛也认了。
成婚之后,她企盼能和丈夫举案齐眉,不需要多么恩爱,能安稳地过下去就好。
谁知沈琮在婚后不久就开始展露他那藏于人后的一面,他比谁都不尊重妻子母亲,将女人视作玩物,逼迫她尽快诞下自己的儿子,稳固他的太子之位。
床笫之间,凌辱施虐,更是屡见不鲜。
陈昭瑛有孕,又企盼着,能安稳地将孩子生下来,男女都好,也算有个希冀。
可沈琮在她有孕四月的某一夜大醉一场,满身酒气地回到东宫强硬地与她欢好,陈昭瑛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失去了。
这件事几乎朝野人尽皆知。
为安抚陈家,武安帝重重斥责沈琮,令他足足在祠堂罚跪三日,又亲自派人送了补品到陈昭瑛榻前,才算作了事。
陈昭瑛企盼着,这样的日子,快些过去吧。
很快,她有了阿姀。
阿姀是个乖巧的孩子,除过生产那一日,上元宫宴中她坐得久了些身体不适早产了几日,不曾让她受过半分苦。
她的女儿粉雕玉琢,哪怕是一心想要孙儿的武安帝,长久地不曾见过婴孩,也龙心大悦,亲自赐了阿姀公主的名头和封号。
这时陈昭瑛又企盼,好的日子过得再慢些。武安帝驾崩,沈琮如愿以偿顺利登了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