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细腻的白瓷茶杯, 碎在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
长升殿的主殿才经修葺,好歹有了能见人的地方。
密密麻麻跪着的人中, 阿姀最无语的那一个。
早知道不该只求财,多向菩萨拜拜运势才是,这运气也忒差了,不过就再等两天的事,怎么就让沈琢知道了。
那人一身明黄的龙袍, 冠上都是金灿灿的珠玉,整日里都活像来接见使臣似的,破天富贵穿戴在身上, 看一眼都嫌多。
凶神恶煞地坐在上首, 中气不足的怒吼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殿中,“好大的胆子!你们是要谋反吗!影响了朕的天子之气,诛你们九族都死不足惜!”
阿姀乖顺地垂下眼眉,却反骨般地想,快些诛我九族, 你先死我奉陪。
小金氏站在一旁,手中新的茶盏数次都没递得出去。
她心里也着急,今次若是阿姀受难, 对她尚无半分好处。可即便是想为她说几句话, 这雕梁画栋的建造一事她又半分不懂, 还怕好心办了坏事。
是以进退两难,焦灼不安。
将作监那赵大匠膝行两步,甚至压在碎瓷片, 表忠心表得宛如天地可鉴般, “陛下明鉴!臣等第一日来日仔仔细细查验过, 所有的梁柱都是完好的,非木质结构定是烧不坏的!若是烧坏也该有所痕迹,此非损耗自然留下的,陛下明察秋毫,这不关将作监的事啊!”
不关将作监的事,其中意味不就是将自己摘干净推脱给工部司,阿姀和许停舟吗。
又说非自然留下,可这些完好的柱子只需刮去表面发黑的纹样重新画满就好了,这件事沈琢钦点只让阿姀一个人做,指代意味也太过明显了。
只是没有应他的请求教他画栋罢了,怨气倒是挺大,在这儿等着给她使绊子呢。
沈琢冷笑一声,“想推卸责任?你将作监是吃干饭的?柱子损坏缺口你会不知道?跟朕装什么纯,损了朕的天子运势,挨个送你们上西天。”
许停舟以首抢地,默默听着沈琢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见君王,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生杀予夺皆在随心所欲之间的人。
都城周边连年以来哀声哉道,去年夏日更是因为大旱而颗粒无收。且不说引水救旱,工部先行,即便是祈雨祭祀,装装样子都不曾做过。
那时的天子正寻了一人夜观天象,将精心制作半年的象牙雕轴头装裱的“天子游猎图”,以黄金车驾,兴师动众地派金吾卫请进珍宝阁中。
百姓不明所以,纷纷对着黄金车驾跪拜,以为是天子驾临,可谁知跪拜的只是一副伪造的画呢。
神神鬼鬼的部分,远超于这画的工笔优美,使它被抬到了不应有的高度。
一个君王,若是不能将民众放于心中首位,而是追逐此般虚无缥缈的东西,何愁权势不溃败呢。
许停舟心中想着,加上杀妹之仇,更是绝不可原宥。
阿姀乖顺装到底,干脆也跟着膝行几步上前,一咬牙挤出泪来,“陛下!臣该死,臣有失察之罪,求陛下开恩!但臣是绝不敢故意破坏崇安殿梁柱的,臣在佛堂悔过这么久,对陛下交付的之器重感恩戴德,绝不敢为此事啊!求陛下还臣一个清白!”
痼疾未愈,心绪难平。
这些时日以来阿姀本就清瘦了许多,身穿一件皦玉衣裙,跪在地上看着更是形单影只,楚楚可怜。
如风雨侵袭中的春日扶柳,我见犹怜。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阿姀明着演戏的成分。
两方对薄公堂,此事该如何收场,又是一桩难事。
沈琢背着手踱来踱去,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不定。
若是杀之,未竟的几根柱子找谁去画?眼下又上哪儿去寻怀乘白,只怕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眼看着游北迎亲的队伍,已然将不日到达都城。届时崇安殿修葺不成,该何等损失他的天子颜面!
若是不杀,心头之火又难以平息。
沈琢觉得自己脾气越发暴躁,定是有这些臣下办事越来越不牢靠的原因。自大火后在崇安殿前大开杀戒,那血迹四迸的快感,才能最快地抚慰他的怒火。
可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机会再次尝试,今日好不容易能将这些人全杀了,难道要放过吗。
可若没了宣城这丫头,柱子画不完不说,和亲也交不出人来。
是以虽然碍眼,一时半会还杀不得她。
只是杀不得,总有办法折磨。
沈琢忽然静静地坐回金座之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
“爱妃有孕,实乃上天有好生之德,眷顾于朕。”沈琢人模狗样地说道,“虽则你们不知死活地影响了朕的运势,但朕宅心仁厚,乃开明之君,便饶尔等死罪。”
阶下一阵谢主隆恩之声不绝。
阿姀转头,悄悄与许停舟对视一眼,很快跟着俯下身,都没有附和。
事情恐怕远没有这么简单。
“薛平。”沈琢振臂一呼,殿外候着的薛平立刻弓着腰进来,“上善若水,想必以此惩戒,尔等也能谨记此教诲,着人全都拖去大理寺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