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每一个房间的角落里烧起来的。
客栈之中人人都为今日的喜事而忙碌, 无人在意到底谁偷偷纵了火。
楼下惊叫生声响起时,阿姀还在二楼包厢中,新妇正在梳整自己繁复的喜服, 发上的钗环玲玲琅琅。
“我去看看。”阿姀拍拍如醉的肩膀,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
事实证明,某些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必是一种冥冥的运气。
一种逃离既定危险与潜在危险的,运气。
阿姀走到楼梯上, 便发现楼下已然一片火海。所有能烧着的东西,全都烧了起来。
大堂中今日供应了酒,许多酒坛子就地靠墙放着, 或是用容器盛了放在桌上。
起初火势尚小的时候, 客人们惊慌失措奔走,便有人趁乱将这些酒坛子打翻,助长火势不断向四周蔓延。
地上的酒坛碎片,和满地的酒液,便是此刻的罪证。
阿姀迅速冲下楼去, 很多人拍打着门窗,竟然出不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姀抓住路过的伙计,赶忙问道。
伙计端着盆水, 匆匆忙忙也说不清楚, “不知怎么突然起火了, 外头有些风是客人们让闭住门窗的,谁知火一烧那铁合页,烫得根本打不开了!”
蓄意纵火。
这四个字出现在阿姀脑海中时, 她即刻转身跑上楼去。
火舌舔上梁柱, 从一楼很快烧了上来, 那柱身亮油油地,火苗附着其上,烧得很恣意。
还未烧到的柱身上一抹,阿姀惊讶发觉,这竟然是桐油。
客栈老板说,连日来多有鼠窜,为了不影响客人休息,便在能通二楼的楼梯和柱子上涂油,防止老鼠爬去二楼。
原本贴心的打算,此刻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阿姀猛地将门拽开,厉声道,“客栈起火了,快捂住口鼻和我走!”
新妇显然懵了。
如醉朝外看了眼,窗户上也惹上了火苗,立刻回来麻利地拆卸她繁复的装饰。
此刻楼下都是砸门窗企图逃命的人,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任何东西都是累赘。
阿姀将擦脸的布巾用力扯成几块,浸在水盆中,分给了屋子里的喜娘叫她们赶快跑下去。
新妇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但显然已经不清醒了,“不,不行,妾身尚未出阁,怎能摘掉盖头见人?不行,崔娘子,你们先先走吧,夫君回来救我的。”
阿姀和如醉几乎是立刻驻在了原地。
她刚才说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如醉急了,声音拔高起来,“命重要还是盖头重要!快走!”说着便去扯她的手腕,却被挣开了。
小姑娘尚二八年华,哪里遇见过这种场面,娇怯地退后几步,“不行,母亲说了,要我恭顺,先摘了盖头不吉利的……”那明亮的眸子,竟随着酸软的语气蕴出泪来。
怎么会有如此痴傻的女子,说不明心中到底是恨她懦弱多一些,还是恨家中的教导令她变成这样多一些。
竟说不出两句话来驳斥她。
最终阿姀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将湿布巾捂上了她的口鼻,“等什么,等你烧死在里面就只能下辈子再成婚了!不许闹,我们立刻走!”
就这么连拽带提地,剥去外袍将人带着穿过了惊惶的回廊,辗转了两处楼梯,才找到了能逃生之处。
这是一处观景窗,窗外是一枝横逸的梅树枝。
冬日里,这是许多客人喜爱的高雅的一处。
眼下梅尚未开,窗便阖住了没有打开。
楼梯是木质的,此时已经沾满了桐油,火焰肆意地侵略着。伴随着炽热与烟熏的味道,三人站在窗边,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浓烟迷眼,眼眶辛烈地痛着。
凭着身上的长裙和绣履的易燃,只需要一点不注意,便会引火烧身。
透过布巾,阿姀的声音变得闷而沉,看着如醉,“只有这里能出去了,要是跑去前门,我们还没走到便被烟呛死了,爬吧额,爬到树上去。”
如醉点点头,腾出手来企图推开窗户。
虽说是二楼,却也并不高,只要爬到枝干上,摔也摔得下去。
断手断脚,要比丢命来得庆幸吧。
如醉自幼习舞,身条柔软轻盈,率先攀上窗台。
“小心。”阿姀在后面,心中砰砰跳得不停。
如醉胆子大,加上自己的优势,向前扑了一把,便稳稳抱住了主枝干,整个人呈攀盘状,紧紧伏在树枝。
幸好这是棵老梅树,枝干足够粗壮,不会立刻断掉。
“好了。”如醉几乎是颤抖着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对着新妇伸出手来,“过来吧,我接着。”
阿姀生怕她在多犹豫一刻,直接扶着腰,将她推上了窗台。
“我……我害怕,娘子……”
拍着她的后背,阿姀鼓励道,“别怕,别怕,你要想着,此时韩郎必然在外面焦急地寻你,出去了便见到他了。”
这话果然有用,新妇哆哆嗦嗦迈出了第一步。
可凡是岂有如此之顺的事,只待她整个小心翼翼地站在枝干上时,连基本的平衡都未维持得了,那不堪负担的枝干终于“咔吱”一声,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断了开来。
“快,快过来!”如醉倾了大半身子过去,一把抓住了她。
新妇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紧紧抱住了如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