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只有一小段, 很快播放完毕。
席玙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保持着俯身撑在床前的姿势没有动。
小时候的苏冶真的很可爱,很天真, 他的双眼里还没有现在那种温柔、又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的眼神,只有满眼的纯真。
小苏冶用最纯真的语气,说出那句让席玙喘不过气的话。
“我没有家了。”
那双隐约能看出日后雏形的眼睛虽然包裹着泪水,虽然不断地顺着小苏冶的脸庞滑落,但里面的眼神仍旧纯真, 且茫然无比。
视频里的苏岚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苏冶不停地哭。
但小苏冶的眼泪落完后,很快没有再继续哭泣, 反而伸出双手抱住俯身的苏岚, 那双小手甚至拍了拍苏岚。
那个动作,很像席玙记忆中一边说着自己的难过事,一边还照顾着他人情绪的苏冶。
只是小时候的苏冶不像现在这么从容,拍着苏岚的时候,还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仿佛开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大哭的苏岚抱在怀里。
席玙觉得自己无法再看下去。
一分一秒都不行。
好在视频很短,席袅已经收回了手机, 静静站在旁边陪着席玙, 代替席玙拂开苏冶脸侧的碎发, 别在耳后。
苏冶仍旧漂亮又安静地沉睡着,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席玙就站在床前, 心揪得仿佛无数蚂蚁攀爬啃噬, 又酸又痛。
席玙隐约明白了苏岚为什么总对苏冶百依百顺。
那么漂亮的孩子, 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里护着,而不是带了一身伤,站在这个播报现场。
苏冶吃了太多的苦,到了让十几年后的席玙痛苦不已的地步。
“席玙,他会好的。”
席袅大概能感受到一些席玙现在的情绪,但她也知道,现在除了苏冶,其他人无论怎么安慰席玙,都苍白无力。
席袅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苏冶对席玙的重要性。
席玙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而痛苦。
“等镇定剂效果过了,等他休息好了,他会醒过来的,你不要太着急。”
席袅心里叹了口气,哪怕苍白无力,但该说的也要说。
“.”席玙深呼吸一口气,“嗯,我知道。”
他会整理好自己,在苏冶的情绪变得更差之前,用最让人安心的样子来迎接苏冶。
苏冶说过,不想看到他难过的表情,他会听苏冶的话,好好做到。
“林河那边有动静了吗?”
“还没有。”席袅瞄了下手机,“林河很谨慎,但多半已经听到了风声,确定情况之后一定会有动作。”
苏冶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越多,林河的过去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强。
所以一旦得知苏冶顺利被顾东城搞到崩溃,林河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苏冶踩到无法再翻身,让苏冶没有能力再去追究当年那件事件。
“顾东城现在在哪?”
席玙摸了摸苏冶的眉尾。
“被控制起来了,在局子里,林河目前还没有露面,他明显有点慌了。”
顾东城能够这么横,明显是仗着林河的许诺才会这样。现在他出了事,林河却毫无反应,他自然会慌张。
“叫律师去和顾东城交涉,让律师把所有该承担的法律责任给顾东城一条一条说清楚,告诉顾东城,我会派最顶尖的诉讼团队起诉他。”
席玙声音稍微冷静了一些。
席袅皱眉,“你要起诉他?但是现在林河的尾巴藏得很干净,明面上只是顾东城一个人闹出来的事。现在起诉顾东城的话这条线索就断了,没办法顺着往下接着追究林河。”
“不是。”席玙站直,调整了下苏冶床边的吊瓶,然后才扭过头来,双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席袅。
“律师交涉完后,想个办法暂时把顾东城放出去。”
席袅愣了一下,马上品出了席玙的意思。
“顾东城这种没皮没脸的人肯定会很慌,他会去缠着林河,到时候林河躲不开他,然后就会露出马脚”
“行,我知道了。”席袅拍了拍席玙的肩,“就按你说的做。”
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席玙虽然情绪不稳定,但是看起来头脑还算比较有条理,不至于一下子垮了下去。
席袅再次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苏冶。
沉静,漂亮,像一尊美轮美奂的人偶。
希望苏冶早点恢复过来,不只是为了席玙,席袅自己也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漂亮的青年挺过这一关,再也不要经历那些让人崩溃的事。
“你也稍微休息会儿。”
席袅走后,席玙重新在床边坐下。
他没有丝毫困意,在夜色中无声地凝视着苏冶的面孔,目光一寸寸描摹,想把苏冶的样子刻在心底。
苏冶太安静了,席玙摸到他的手,强迫症似地轻轻揉捏着苏冶的手指。
苏冶的手指很漂亮,长而匀称,骨节优美,搭在琴键上的样子很动人,不适合这样插着针,搭在床边。
苏冶坐着的时候手指总会乖巧地贴在膝头,不高兴的时候手背会浮起指骨,害羞的时候骨节会微微发红,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揉搓自己的裤腿。
是一双非常生动的手。
很适合被席玙握在掌中。
席玙一只手握住苏冶,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整个人往苏冶身边坐近了一些,报告似地对沉睡着的苏冶开口,声音学着苏冶的习惯,语气放得很轻柔。
“小助理吓坏了,看到你昏倒,气得哭到喘不上气来,小杨在旁边哄了好久才好。”
“苏岚阿姨在全力搜集可以给顾东城和林河定罪的证据,公关部也发了声明函,那档节目被撤了下来。”
“安思嘉和江从风说想来看看你,我怕他们来了你嫌吵,我让他们明天再来。”
席玙嘴角很细微地笑了一下,很快消失。
“你知道了肯定会埋怨我,肯定会说‘就让他们来呀,你怎么这么幼稚。’”
席玙不知道第几次贴近苏冶,脸侧凑近苏冶的唇边,仿佛苏冶正在小声地说话,他要靠近一点才能听清。
“水水,你想让他们来吗,你告诉我。”
苏冶的唇角几乎碰到了席玙的下颌,触感温凉,但毫无动静。
主治医生为苏冶注射的镇定剂只会起到短暂的效果,本来最多两三个小时,苏冶就应该醒过来。
但苏冶已经躺在这里接近一天了,接近二十小时,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水水,如果你说想让他们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们叫过来,好不好?”
苏冶的鼻息安静。
医生对席玙和苏岚说这种情况也不算太罕见。虽然药效已经过了,但患者受到了过重的心理刺激,在意识得到完全舒缓前会拒绝现实,拒绝从沉睡中醒来。
但不会沉睡太久。医生告诉席玙,苏冶是会醒过来的,只是不确定在哪个时间醒来。
所以席玙想守在苏冶身边。
这样的话,苏冶醒来,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那位医生是长期负责顶楼客户的主任,很干练严肃的女性,带了副眼睛,和席玙苏岚说情况的时候,悄悄看了好几眼身后病床上的苏冶。
席玙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
医生说完后,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冷静又理智的语气才带上了一点情绪。
“我也是他的粉丝,真希望他早点醒过来。”
“你知道吗,水水。”席玙没能等到苏冶温柔的声音,贴在苏冶脸边低声开口,“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连医生都说她是你的粉丝。”
席玙又笑了一下,仿佛是替苏冶开心。
“她说你性格很好,人也温柔,我磕到头的时候大半夜了你还守在医院,去取病历本的时候还耐心给她签了名,对值夜班的她说了句辛苦了。”
“她说她很喜欢你,很期待你正在拍摄的作品。”
席玙指腹触碰了下苏冶的嘴唇,很软,微凉。
“水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相信我吗?”
席玙打开微博,声音低沉,但令人安心。
“我念给你听。”
他点开苏冶的主页,点开最近一条微博的评论,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口。
[冶他还好吗,急死我了,有没有人知道啊,我真的气哭了!]
席玙每念完一句,还会自言自语般地加上自己的感想。
“又是一个气哭的,小助理肯定很理解这种心情。”
[看了冶的公司放出来的当年的退团真相,我真的.冶你好傻啊,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我们都在啊!]
“对啊,水水,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说呢。”
席玙牙关咬紧,又倏地放开,压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嘉宝和风仔录节目的时候明显有点难过,冶快好起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安思嘉和江从风打了好多电话,我说等你醒了你会打回去。”
[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求求大家不要跟风就是雨,对他好点吧,他真的已经经历过太多了]
[妈的,谁他妈再敢叫冶那个名字,我祝他死后下地狱。]
[他叫苏冶,他是苏冶。]
[冶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段话,其实大家根本就没有信那个节目,太假啦,好多路人看了也在质疑那个姓顾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不要伤心难过,好吗?]
[冶,我们都爱你,你好好休息,我们等你回来。]
念完评论,席玙又点进黑黑站的粉丝群,看着里面的消息。
[星立去死吧,真他妈下贱!]
[看到冶冶医院里那个视频,我真的泪流了满脸,他连发脾气都不会,是多崩溃才会变成那样啊.]
[冶的嗓子是唱歌用的,不是拿来这样嚎叫的啊,我他妈真的哭死了]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他了,他身体已经垮了,现在要把他的心也弄垮吗]
[现在冶的情况怎么样啊,有人知道吗?]
“水水,你的粉丝很担心你,我帮你回复他们一下,好吗?”
躺在病床上的苏冶自然没有回答,席玙垂着头,动弹着手指打字。
[@0w0]:现在在休息恢复中,可能暂时没办法露面,但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吃饱了吗]:字母佬你来了!唉在休息就好,让冶好好休息吧,我们不急的。
[@小苏哥哥的围巾]:对对对,小苏哥哥好好休息,其他的先放一放,有我们呢qwq
[@小苏哥哥的围巾]:天气冷,小苏哥哥的病房要注意窗户别开太多,着凉了就不好啦qwq
席玙一句一句地转告给毫无知觉的苏冶听。
手机叮咚一声,是几条私信,席玙安静地坐了会儿后才点开。
是黑黑站站长[@吃饱了吗]发来的消息。
[@吃饱了吗]:字母哥哥,麻烦您一定要好好陪在冶身边照顾他,冶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席玙缓慢又安静地看着站长发过来的消息。
站长姑娘很聪明,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像是对席玙心照不宣的信任。
她没有过多询问席玙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苏冶的近况,甚至没有好奇席玙到底是谁,只是很礼貌很认真地请席玙好好陪着苏冶。
席玙基本不回粉丝消息,哪怕是小号,偶尔有些苏冶的粉丝想和大粉友好互动,他都不一定会回。
但这次,他很仔细地回了站长消息。
[@0w0]: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吃饱了吗]:不谢不谢!我才要谢谢您!
[@吃饱了吗]:有其他我能帮到的请您一定要和我说,我们都等着冶冶!
[@0w0]:好。
退出私聊,席玙再次去点开那些苏冶也许会想知道的、知道后也许会很开心的消息,认真地念给苏冶听。
[热心市民苏先生加油!]
[舒灵都在备采上说要等你回去pk呢。]
[风仔可难过了,一个小时的节目提了七八次哥。]
席玙不知疲倦地念着,直到天际的墨蓝开始逐渐变淡,透出月白色的淡淡浅蓝。
“水水,大家真的都非常非常喜欢你。”
“大家都在等你。”
席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去亲吻苏冶合拢的眼睛。
“水水,醒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呢。”
“你说过,不想看到我难过。”席玙的声音终于有些颤抖,“那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明澄的金轮终于冲破最后一丝深夜残留下的痕迹。
浅淡但明亮的光线柔和地挤进病房的百叶窗,切割成漂亮的光带,投在更漂亮的人的脸上。
苏冶仿佛隔着眼皮被阳光晃着了眼,长睫动了动,轻柔地扫过席玙的双唇。
席玙感受到唇上微痒的沙沙触感,整个人立刻怔住。
半晌,他伸手,手指触碰苏冶漂亮的眉尾痣,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水水?”
苏冶仿佛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在阳光下泛着一点金褐色光泽的睫毛又动了一下,而后终于缓缓睁开。
透彻得宛若琉璃的琥珀色眼睛微转,看向俯身撑在床边的席玙。
席玙睁大眼,心跳狂乱,“水水,你醒了?”
那双眼睛眨了眨,而后又转向头顶,茫然地望了眼顶灯,最后再次转回席玙脸上。
苏冶的嘴巴微张,像是想要说话,但词句还没成句吐出,先是传出了嘶哑的嗓音。
“你的嗓子还没好,先不着急说话。”席玙马上拉了铃,“我叫医生来,水水,你先再躺一会儿。”
苏冶很听话,席玙叫他不要说话,他真的就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但眼睛全程跟在席玙身上,看着席玙轻柔又细致地擦着他的脸。
苏冶的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神里的茫然加重,又多了一层困惑。
得知苏冶醒来的消息,苏岚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赶来,沈萌急匆匆开车去接安思嘉与江从风,小杨则去机场接苏冶的母亲苏韵。
苏岚没有向姐姐苏韵隐瞒苏冶出事的消息,苏韵得知后立刻在艾德蒙的陪伴下飞了回来,时隔多年后再次踏上南市的土地。
病房里,席玙调整了病床,扶着苏冶坐了起来。
单人加护病房原本空间很大,但此刻多了一堆人,站在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活动不开。
苏冶似乎有些被吓到了,见到这个架势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席袅举手,“我和沈萌小杨先在外面等着。”
安思嘉拉着低着头江从风也紧随其后,“我们也在外面,有事叫我们,席玙你不准再拦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