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这间病房, 见到苏韵后,席玙就不由自主地收敛住自己在别人面前懒散的态度。
与苏韵身体状态不佳没有太大关系,单纯是因为这是苏冶的母亲。
听见苏韵的话, 席玙的背挺得更板正了一些,心里流露出一些惊讶。
关于苏冶的母亲苏韵的身体状况,在和苏冶到达这所疗养院的时候,席玙已经从苏冶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外加艾德蒙带领他们上二楼的途中也和席玙大概说了一些面对病人的注意事项。
听苏冶和艾德蒙的话, 苏韵的精神状态虽然在这几年缓解了不少,但仍旧算不上良好范畴。
席玙心思细,在第一眼看到苏韵的时候, 也从苏韵的面色上观察出一些。
苏韵虽然面容柔美, 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看见苏冶和他的时候神情自若,但也掩不住眼底深处的疲惫,偏瘦的身躯和黯淡无光的长发也能窥得一二。
席玙清楚自己的咖位,但苏韵长期居于国外, 又是这样的情况,按理来说压根就没有多余心思来关注国内娱乐圈。
苏韵似乎看出了席玙的哑然,微微一笑。
“我的身体不好, 大多数时间在养精神, 确实没有关注过国内相关的行业。”
席玙神情几乎已经到了恭敬的地步, “那伯母刚才说想见我很久了.”
病房门关着,席玙清楚,苏韵是主动将苏冶支了出去, 想单独和他谈谈。
这种见家长的场景让席玙更加收敛了不少。
苏韵将身上的厚披肩裹紧了些, 又笑了起来。
“席玙, 我可以叫你小玙吗?”
席玙坐近了些,马上点头,“当然可以,伯母随意就好。”
“小玙.”苏韵念了下这个名字,“我其实并不熟悉你,只是大概知道你是小冶的同团队友。”
席玙双手合拢放至膝头,闻言点头。
苏韵望向病房门,仿佛在看自己刚走出病房的儿子。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冶的心并不在这里,虽然来了日内瓦,过着规律又普通的生活,但他的心一直在飘着,居无定所。”
席玙的手指扣紧,想起从苏岚那里听说来的苏冶在这里的生活。
虽然苏岚告诉了他一些,苏冶也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但席玙心里仍旧萦绕着一种懊恼又不甘的情绪,隐隐折磨着他。
语言是最虚无的东西,无论描述得再怎么生动,他也只能从中靠想象来窥到一点苏冶的心情。
苏冶的难处,苏冶的焦灼,苏冶的苦痛。
无论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席玙都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席玙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多希望自己能完整体验到苏冶的一切情绪,哪怕是让人难以忍耐的,他也想去亲身体验。
他想知道苏冶的全部。
席玙忍不住自嘲,他对苏冶几乎到了一种求知若渴的境地,他真的对苏冶很执着,执着到以前的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席玙不自觉地走了神,直到苏韵伸手,瘦得过分的手指点了点席玙的胸口。
席玙猛然抬眼。
苏韵微微笑着,望着他。
“小冶的心里,是空的,缺了什么东西,而且是我无能为力,也无法弥补的。”
席玙的心脏随着苏韵的这句话缩起,揪心不已。
“我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曾经跟小冶聊过,但他总是语焉不详,或者很聪明地带过话题,看起来是不想让我多担心。”
苏韵叹了口气,“但我是他的母亲,我看的出来,他心里缺失了什么。”
也许是席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苏岚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像一位慈爱的长辈。
“慢慢的,我猜出来了,小冶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是一个人。”
苏韵很有气质,那双眼睛透彻,又智慧。
“是你吧,小玙。”
席玙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但手心里仍旧蒙着一点冷汗,是为他所不能体会到的苏冶的那一份焦灼。
“所以我才说我想见你很久了,我想看看小冶藏在心底,从不提起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苏韵这次笑得很俏皮,显得她活泼了不少。
“好帅呀,我儿子的眼光真好。”
席玙试着露出一点笑容,对上苏韵的眼睛。
苏韵对他道:“小冶是个很谨慎又敏感的人,他和我不同,我从来不怀疑他的眼光。他装在心里的人,一定是很优秀的人。”
“见到你,我终于安心了。”
席玙从小到大,无论是真心的夸赞还是逢场作戏的马屁都听过不少。
但苏韵的这句话,却让席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谢伯母,伯母夸张了。”
苏韵却很认真地摇头,“我没有夸张,你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小冶才会把自己的心交给你。”
苏岚又费力去够床头柜抽屉,席玙上前帮忙,看见她拿出一本相册,很珍惜地摸了摸封面,然后打开,冲席玙招手。
“小玙,你来,坐在我床边,我给你看看小冶。”
席玙依言坐下。
“小冶呀,你应该看得出来,他虽然对谁都很温和,但不是轻易会和他人交心的人。”
苏韵翻开相册,一张张指给席玙看。
“你看,这张是小冶刚到日内瓦,安顿下来后和我拍的合照。”
照片上,席玙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苏韵,左边是蹲下来的艾德蒙,右边是站在身后的苏冶。
苏冶穿着大衣,戴着席玙很眼熟的一条深蓝色厚羊毛围巾。
苏韵的指尖停留在苏冶的脸上。
“小冶这条围巾的颜色和他不是很搭,但他一直很珍惜,我问他是哪里来的,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苏韵想起这些趣事,轻轻笑着。
“我一眼就看出这围巾是他自己织的,恐怕是准备送给其他人的吧。”
席玙微怔。
这条围巾,苏冶在那个篝火晚会替他戴上,低声说“颜色很适合崽崽。”
“但是你看他的表情。”苏韵的笑容温和,又有些难过,“他虽然笑着,但心不在焉。”
苏韵一连翻了很多页,席玙看到了更多过去五年的苏冶。
苏冶似乎在第二年的时候剪掉了长发,不过长度仍然超过脖颈,漂亮有余,但多了几分迷迷糊糊的可爱气氛。
席玙注意到,每一张合照里的苏冶,都挂着高度相似的温和的笑容。
相似到像是复制黏贴。
“他过得不开心。”苏韵低声喃喃,“你看着他的笑容,你就能看出来。”
不管哪张照片,苏冶的眼神都显得很空。
直到最后一张。
这本相册像一个小型的时光机,苏冶的穿着从冬装变成夏装,长发变成短发,再变长。
最后一张的苏冶,坐在日内瓦湖旁边珍珠公园的长椅上,握着苏韵的手。
照片似乎是抓拍的,苏冶猝不及防地抬头,仍然习惯性立刻摆出了笑容,但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挣扎。
席玙仔细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他好像从苏冶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些胆怯。
“这张照片是在他回国前不久拍的,算起来也就是四五个月之前。”
苏韵合上相册,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皮质的封面。
“小玙,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吗?”
席玙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
他等待着苏岚开口,“我不太确定。”
“那天天气很好。”苏韵回忆着,“我让他陪我到公园走走,他听到我能出来后很高兴,应该是觉得我身体好转了一些。”
“我这五年很少看到他脸上露出哪怕稍微积极一些的情绪。”
苏韵轻吁一口气,“我感觉是时候了。”
她最后不舍地摸了下相册的侧脊,然后忽然递给席玙。
“我跟他说,你回去吧,回到那个人身边吧。”
席玙怔忡地接下相册,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席玙才回过神,“伯母,这相册——”
“送给你了。”苏韵很开心地笑起来。
席玙低头,摸了一下,压住心中的情绪,“不,这是伯母您很珍惜的相册,我不能拿。”
苏韵伸手,按住席玙递回来的动作,慈和地看着他。
“你当然可以,本来就应该交给你。”
席玙的眉头微微纠起。
发自内心地说,他真的很想收下,但看苏韵的态度,这本相册对苏韵来说意义一定很不凡。
“伯母,我——”
“我一直觉得是我耽搁了小冶。”
苏韵忽然出声。
“小冶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如果没有我这样病弱的母亲拖垮了他的脚步,他应该会拥有比现在更多的东西。”
“如果没有我——”
一直表现得很礼貌的席玙突兀地打断了苏韵的话。
“伯母,请别这样说。”
苏韵止住,不解地看着席玙。
“我一直觉得苏冶是个很坚韧,很有勇气的人。”
苏冶一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下定了决心,才会选择抛下自己的一切,成全队友,也保护了自己的母亲。
“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一定不希望您有这样的想法,否则这就等同于否认了他的决心和勇气。”
席玙语速缓慢,但说的很清晰,很认真。
“伯母,请不要否定他。”
苏韵愣了很久,最后低头笑了起来,食指偷偷揩了下眼泪,重新抬头。
“真好.小玙,谢谢你。”
席玙微笑,苏韵又把那本相册推给他。
“我把这本相册和小冶一起交给你,你愿意收下吗?”苏韵的笑容也变得很认真,“把它带走吧,连着小冶一起,带他离开吧。”
带苏冶离开令人难过的过去。
苏韵说的这句话分量十足,让席玙心跳加重。
苏韵是位很坚强,也受过很多伤的女性,她现在唯一拥有的宝物恐怕只有苏冶这一个儿子了。
但她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把自己的宝物送往他人身旁。
苏韵拍了下席玙的手背,看穿了席玙的内心。
“不要担心我。只要心在一起,哪怕相隔千里也不会真正分离,你和小冶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席玙终于松下紧绷的心神,一颗心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伯母,谢谢你。”席玙很真诚地道谢,稳重又坚定。
苏韵笑着,伸手像抚摸自己的儿子一样,摸了摸席玙的头。
喀啦。
房门被推开,苏冶带着一股寒凉气息走进,手里提着几个打包盒。
席玙习惯性起身走过去,捏了捏苏冶的微凉的指尖,“外面冷吗?”
“不冷。”苏冶跺了跺脚,抬头笑了笑,眼角似乎被寒风吹得微红。
碍于苏韵在场,席玙忍住了亲吻苏冶的冲动。
艾德蒙忙完夜班的交接,也来到苏韵的房间,热热闹闹地拆开苏冶买回来的蛋糕和烤鸡,说了好几个笑话,逗得苏韵直笑。
欢笑了一会儿,苏韵慢慢有些疲惫,嘱咐了苏冶和席玙早点回去后在护士的照料下歇下。
几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在艾德蒙的办公室聊了一会儿。
席玙心里有个疑问点,终于等到时机方便的时候问了出来。
“水水,之前你母亲庭审的事,你说是‘他们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