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得寻到沈清秋,只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槐树下,默默无言,面上带着点晦气。
守礼有点好奇,便凑上去问:“你怎么了?咱们仨最数你爱说爱笑,今儿这么好的日子,你却发蔫儿了?”
“我”沈清秋声音哀婉,犹豫了一下,道:“我觉着我今天倒霉透了,一早摔了茶杯,差点划破了右手,刚才来大殿路上,又蹅了一脚泥,这会子,右眼皮还老跳个不停,你说,我怎么这麽倒霉呢?”
“哎呦,我当你生病了呢,要为这些,可不值当了!”守礼目不转睛盯着沈清秋,笑道:“我娘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人总走霉运,说不定你马上就时来运转了呢!”
“对啊对啊!”陈水生附和道。
“这话,换旁人讲,我定以为是在卖嘴讨乖,可你俩实打实为我好,我便心领意受了!”沈清秋面带感激说着,突然又叹息道:“唉,多希望咱们仨分到一处去,互相也有个伴儿!”
“嗨,宫苑就那么大,只要咱们仨心在一块,以后总有见面之时!”陈水生乐观道。
守礼和沈清秋听了,无不赞同。
这时,孙掌案带着周平、李正徐徐走来,众人延颈企踵,巴头探脑,见孙掌案身后没其他掌事了,心道奇怪,赶紧装成老实模样,不疾不徐随大流排好了队。
守礼垂着头,微微侧目,只见孙掌案今日戴了圆幞头,着一袭蓝底红的宫服,脚踏半旧不新官靴,疾步经过众人面前,连后边跟着的周平、李正容光焕发,换了簇新宫装。
“都听好了,等会两省都都知带着翰林院、内东门司、合同凭由司、后苑勾当官、御膳房、造作所、军头引见司的掌事过来,随行还有几位殿内资历老的押班。你们切记,谨言慎行,万不能当众失礼!”孙掌案仔细交代着,忽然拨高了声调,道:“今日拣选,事关前程,各自留心,但凡遇到掌事垂问,别一根筋傻站着,该酬应就酬应,便回答错了,那也不要紧,倒是藏着掖着,反显得心不诚了!”
“喏!”
众人齐声答应。
孙掌案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再传授几句面试心得,只听西南方向有一群人攀谈的声音传来。
定睛一望,只见几十位穿各色宫服的掌事众星拱月般簇着峨冠博带的头目缓步而来,孙掌案心神激荡,赶紧提步迎了上去,然后,严肃跪下,行礼如仪,恭敬道:“属下见过杨都知!”
杨都知面上绽放笑容,赶忙低头,亲热地扶起孙掌案。
孙掌案诚惶诚恐,挨着孙掌案的手站起来,眼中满是惊诧与激动。
杨都知视而不见,只会心一笑道:“听说今年有不少好苗子,可惜我在圣畔侍奉,百事丛杂,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来瞧一瞧,今儿可算碰上了!”
“都是俗物罢了,何劳都知挂心?”孙掌案谦虚说着,退到一边,恭请众人起步。
旁边几个掌事慧眼如炬,一个个老猴精了,趁着杨都知和孙掌案客套的功夫,早打量起被选人了,有目标的甚至已在心里盘算好,等下该怎么向孙掌案讨人了。
孙掌案老谋深算,早看穿掌事们的心思,只是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故而他默不作声,一边尾随诸掌事、一边犯难道:“还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调皮得让人操不完心,我这阵子可没少受折腾,诸位掌事都目光如炬,等下放开了眼挑,即便挑不到好的,也别埋怨我!”
说话间,杨都知已落座,各掌事和孙掌案揖让过,纷纷落座,随行掾属也在座后站定。
杨都知默默捧起胳膊边的茶杯,移开盖子瞟了眼,只见热气腾腾,茶汤明亮,不禁莞尔道:“你也太谦虚了,经你手送出的孩子少说也十几拨了,你可是有口皆碑的会调教人!”
“美名之下,其实难副,属下惭愧啊!”孙掌案一边回话,一边慢慢低下了头。
斜对面穿石绿长袍的黄门闻言一笑,道:“孙掌案劳苦功高,咱们谁不知道?目下这日头升起来了,晒得人头发热,依我说,要不先选着吧!”随口说着,往杨都知脸上瞟了一眼。
杨都知听得清楚,赶紧望了望他脸色,客气道:“余押班拨冗前来,要不你先选吧!”
余押班垂眸一笑,道:“杨都知不用额外照顾我们几个,我们来无非是挑两个粗使黄门,回去做扫地劈柴的活,就拣诸位挑剩下的就行了,诸位还是遵循旧事吧!”
“余押班通情达理,不愧是贵妃娘娘破格提拔的人!”杨都知说罢,见余押班俨然不语,便转头望了望左右,吩咐道:“去年是内东门司先选的,公允起见,今年就由军头引见司先挑吧!”
话音刚落,军头引见司掌事王诚便满脸带笑站了起来,感恩道:“承蒙杨都知体念,属下就不多让了!”说着,缓步走向队列,从第一排开始,耐心十足地相看起来。
守礼有点怯场,手心直流汗,便垂头耷脑,屏气凝神,并足而立,生怕被点名问话。
王诚走了一遭,没十分中意的孩子,便又朝第二排打量,终于瞧见一皮肤白净、五官灵动的孩子,于是笑着问道:“嗯,模样俊俏,瞧着也机灵,你叫什么?”
守礼微感好奇,一抬眼,只见王诚高七尺有余,瘦条身材,生得狭面方颐,虎头星目,一头褐发盘于头顶,束着软脚幞头,通身一袭朱砂红宫服,正盯着杜蓄打量。
杜蓄心中窃喜,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磕地跪拜下来,微笑道:“小人姓杜名蓄!”
“杜蓄?”王诚嘴上重复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出列,跟着我走!”说罢,领走了翼翼小心的杜蓄,然后又逛了两排,选了陈嘉、秦琇、蒋仁和另外两个不知名的孩子。
座上,一个穿黄栗留色宫服的掌事见王诚挑的人都不错,不免眼馋,率先张嘴道:“啧啧,别看王掌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今儿这一出手,倒真令人刮目相看,瞧瞧这几个孩子,一个个神清目秀的,假以时日,略加栽培,定会青出于蓝啊!”
“魏掌事说的远了,这些孩子资质愚钝,离出师之日还早哩!”王诚安排杜蓄六人一边候着,自己慢悠悠落了座,“说来,我倒羡慕你呢,你手下宗密、冯昊,一个比一个聪慧,区区两年光阴不到,便能为你分忧了!”
魏掌事闻言一笑。
李正目观鼻、鼻观心,兔毫一挥,落笔将杜蓄六人的姓名划在军头引见司王诚旗下。
杨都知将一切尽收眼底,蓦然笑道:“魏仲啊,不用一味眼馋别人,这不轮到你了?赶快下去选吧!”
魏仲缓慢起身,扫了一眼底下,突然面色严肃道:“要论内侍省何处规矩最严,合同凭由司当仁不让,往年犯错逐出宫的黄门很多,言行有失挨板子更是不计其数,所以,甭以为选上了就万事大吉了,更多苦头还在后面呢,且耐着性子慢慢熬啊!”
这话像吓唬,又像是警告,守礼偷偷和旁边的陈水生交换了眼色,彼此都不想被选中。
可站在前排的冯渊很想中选,他生得丑陋,有几分愚痴,今日眼瞅着两位掌事经过自己眼前时直摇头,他失落万分,不禁抱了放手一搏的冲动,出人不意迈出队列,向魏掌事自荐道:“见过掌事,小人卑微,想进合同凭由司,恳请掌事成全!”
守礼羡慕冯渊的勇气,微微抬眼,只见魏掌事站定了脚,满脸的耐人寻味之色,“毛遂自荐,算得上勇气可嘉,不过,咱合同凭由司经常和朝廷官员打交道,你这一口牙长得里出外进的,不大雅观啊,恐不合适!”说罢,无情地扭头走开了。
冯渊讪讪一笑,满脸失落难掩,必恭必敬地向魏掌事跪下磕头,然后黯然退回队列。
守礼直呆呆望向前方,见冯渊后背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抽泣,不禁心下怜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