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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流》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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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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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从入暮时分开始飘雪,此时已经在看得见天际的楼宇间铺下了一层浅薄的白色,太宰治忙到深夜才回到酒店,推开门,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坐在黑暗里望着关上了玻璃门的阳台。他的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轮廓在黑暗中显得很单薄,就像是随时要无声无息消逝的影子一般模糊,太宰走到他身边坐下,而他没有反应。

黑暗、静谧、就连空调的噪音都几乎听不见,但窗外的声音却好像能穿过厚厚的玻璃,就像自西西伯利亚平而原来的风雪声,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后颈处发凉的皮肤上,明明开足了暖气他还是那么冷,又或许是自己搞反了,觉得他应该具有的温度的想法才是错误的,他只是一道影子,所以即使手环在他的身上也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他的呼吸、温度、胸膛的起伏都是幻觉,太宰只是在抱着自己。

时隔许久又一次见到了他虚弱的时候,多年前的回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在那个逃亡中的寒冷夜晚他们也曾这样拥抱在一起。

太宰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发问:“怎么了?”

——这是你的仁慈吗?

怀中的身体微微震颤,太宰抱紧了他,让他的后脊贴紧自己的胸膛。

“如果只是片刻......可以靠在我身上。”

——这是你的怜悯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脸庞侧过去些许,让自己的耳廓贴到太宰湿热的嘴唇上,那柔软的触感足以构织以假乱真的温柔,在此刻是他唯一的热源。

“是我的话,或许能够理解。”

——这是你的、感情吗?

“但不想说也好......”

黑发散落在他的耳边,露出如纸般苍白但又美丽的脸,鼻梁、嘴唇,在此刻微弱的光线下都隐约是少年的模样,其实他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一些。那仰起的脖子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那时他一定很痛吧,太宰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那样,但为了实现目的他可以用尽任何手段,他可怜又可憎,可悲又可恨。

但在此刻,太宰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去触碰他的。缓慢地、轻柔地、反复地、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战栗,在他的怀中松懈下来,但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依旧紧闭着,像是被噩梦纠缠无法醒来的人,徒劳地挣扎于虚幻的梦境中。于是太宰也闭上了双眸,慢慢加深这个吻,直到湿润的触感触及他的脸颊,嘴唇上尝到一丝淡淡的咸味,他惊讶地睁开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哭吗?

他在流泪……他会流泪吗?

近在咫尺的柔软脸颊上那抹暗淡的银色水渍如此虚假,太宰忍不住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那湿冷的触觉提醒着他眼泪的真实,“......”没有继续发问,只是用指腹揩去他的眼泪,太宰没有立场去询问什么,此刻的温存只不过是善意而已。

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陀思妥耶夫斯基睁开了那双暗紫色的眼睛,修长的睫毛上带着湿润的光泽,在微光中忽闪。不知不觉中他抓住了太宰的手,胸膛轻微地起伏着,“我没事。”他的嘴唇几乎无法察觉地张合,“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身体不适吗?”太宰拨开贴在他脸颊上的黑发问道,“我可以叫医生过来看看。”

如果不是足够知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许真的会被他此刻的神态所迷惑,太宰看着他的眼睛,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你不想问我什么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抓住他的手,身体靠在他的怀中,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用罕见的脆弱神态引诱着他,虽然觉得这是可能是个陷阱,但他还是用鼻音回应了,“嗯?”

将他的手放入自己的领口中,微凉、滑腻的皮肤下,那颗脆弱的心脏正在震颤着跳动,“如果我说,这里,”太宰掌心的热度让他轻轻喘息了一下,“居然还会痛,你会相信我吗?”

“如果是你的话,很难相信吧。”

太宰如此说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感觉心痛?这句话作为一个假设都显得很荒谬。

“果然如此。”他手撑着沙发从太宰怀里坐了起来,手肘撑着自己的双膝垂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样,你也好,同我一起来的果戈里也好,大家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合作罢了,说是投入了感情什么的......这句话我自己都不信。”

“你我之所以愿意在一定程度上信任彼此,并不是因为我们相信对方的人品或者商业信用之类的东西,只是因为你我理解着彼此,可以在此基础上推测出对方最有可能做出的行为和决策,只要让自己与对方的利益协同一致我们就能合作下去,对你而言这样的人也是很少的吧?在六年前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我们就知道这是独属于你我的一种默契。”

他将脸抬起来,黑暗中的神情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片刻之前的脆弱的神态被他掩饰得很好,太宰隐约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但那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忆起的事情。

“但是,如果是我自己都不能觉察、不能相信、不能肯定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想象你会做。”

坐在他身边的太宰打断他,“别说了。”他抓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腕,手用力得发抖,刚刚安抚过对方的柔软嘴唇此刻僵硬地抿住,他已经读到了对方口中呼之欲出的话语,他不想听。

西格玛所说的一点都不错,那个坂口安吾对于太宰而言真的很重要,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必须继续说下去才行,即使太宰的手指已经深深地抓入他的皮肉之中,缺少血色的皮肤又要多出几道伤口,但痛觉使他更冷静了些,刚刚那一丝脆弱已经完全消失,他调和着自己语调中的情感与冷漠,仿佛迟疑般地说道:

“所以我没有料到,你会放过坂口安吾。”

太宰的身体微微一震,看向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充满了恨意。不,不如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股恨意,他恨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不会失去坂口安吾——这个唯一的友人。

坂口安吾是在森欧外继位之后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就在他们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回到横滨之后不久。那时的港口黑手党急需人手快速扩张,这个做事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很得森欧外赏识,很快就让他着手参与修复港口黑手党因为内斗已经无法运作的情报系统了。不过在此之前出于谨慎考虑,森欧外还是让太宰治去详细调查了一边他的出身背景,太宰按照资料上写的地址找了过去,走进那座并不繁华的城市,老旧的楼栋间没有被梳理清晰的天线缠在天空的背景上,晚归的黑鸟疲惫地鸣叫着,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捕获了闯入其中的太宰,他找到档案上所写的那间公寓,那时里面已经换了住客。太宰在门前的台阶上从黄昏坐到入暮,想象着那个叫坂口安吾的年轻人独自一人回到这里,用薄薄的钥匙打开厚重的门,晨昏暮雨都被他关在门外,只有站在天线上不肯离去的鸟儿依旧喋喋不休地叫着,除此之外别无声响,傍晚时分外面飘来微弱的烟火气,遥远的灯光在他的门前铺开,到了深夜又被月色替代,在清晨和黄昏的轮次之中,坂口安吾就这样独自一人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太宰回到横滨,向森欧外确认了安吾的身份没有问题,此后安吾就在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系统中如鱼得水地工作,他的能力很强,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网络在他的组织下很快又开始发挥作用了,这给他们扩张帮了不少忙。不过他实在是个工作狂,就连森欧外都会担心这样的人才会因为熬夜早早猝死,有时甚至会强制他休假,把他赶到办公室的外面去。

加班被拒的安吾百无聊赖地走在街道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咦”,他回过头,一直在森欧外身边的那个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干部正站在他身后,搭在他肩头的黑色西装看上去大了不少,让人要担心他会不会被那件衣服压倒。他走到安吾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样子,开口说道:“坂口安吾是吧,难得看到你出现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

安吾惊讶于他为什么认识自己,他闷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到了就连隔壁的同事都不见得记得他样子的程度,太宰身为干部怎么会认得他呢?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吧,要不要来试一下?”

一开口就不像是小孩子说的话,安吾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太宰那瞬间狡黠的神情让他有些动摇,“你看起来就没有成年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不出意料地引起了太宰的轻笑,“走吧,好久没过喝山崎了。”

莫名其妙地被他带到了酒吧,太宰向店主点了点头,很快他的面前就放上了一杯山崎威士忌,太宰冲着安吾抬了抬下颔,店主心领神会地询问了安吾几个口味方面的问题之后就自顾自地调酒去了,吧台前只坐着他们两人,暖橘色的灯光让人觉得放松,太宰用手指戳着杯子中的冰球,像是一下一下拨动毛球的猫儿。

店主在安吾的面前轻轻放下一个杯子,小小的方形冰块垒在杯中,其中有一缕深深的红色,安吾贴近了去看,那抹颜色很快就消失在了淡蓝色的酒液里,“这是......?”

“特调,根据你的口味定制的,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为它起一个名字。”

“那缕红色的是什么?”

“你问他。”

“苹果汁,用在鸡尾酒中很有代表的一款是PIACERE,意大利语中是‘邂逅’的意思。”

太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试试吧。”他说,安吾迟疑着含住吸管,冰凉的酒液浸润了他的嘴唇,惊讶于隐藏于冷漠蓝色之下的热烈,这款酒的口感远比他想象的要炽热,“咳......”安吾轻轻咳了一声,“有点烈,但是还不错。”

“我可以尝一口吗?”少年看着他,眉眼间跳跃着罕见的轻快与灵动。“好......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太宰毫不犹豫地含住了那根吸管吸了一口,“好冰!”

“你那杯不也一样么?”安吾看着正在吐舌头的他哭笑不得,“所以我只是在戳冰块,还没喝啊。况且球冰本来就比小冰块融化的慢了。”太宰将杯子推回到安吾面前,撑着头看他,安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我在想你这个人会不会也是这样?”

“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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