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诀并非日日有空,也不能天天去冷宫见殷然惜。他只有在不打仗,且皇帝召见的空闲日子才能回京,其余时间都住在边关军中。算来,此次能留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到一个月。他思索良久,命人写了加急信送往边关,请求副将代为操练几日,言家中出了变故。
京城到边关须得七日之久。扣扣日子,能在京城的日子还能有七日。周北诀又想起了皇帝的眼神,那日他虽承皇恩,但万衡眼中的担忧和忌惮还是牢牢地附在他身上,那眼神瞧得他一窒,背上立刻就凉了。
他从中看到了杀意。那种阴冷忌讳而莫名的杀气周北诀很熟悉,当年他还在故地时,那些反叛之前的老臣时常用这种眼神看他,只是他那时并不明白。周北诀知道自己功高,作为将军,能够得到最高的赞誉自然是骁勇善战,治军有方。然而他隐隐知道,朝堂之事有些是不能太出挑的,并非他表出忠心就可以不被怀疑和猜忌,更不消说万衡这样的皇帝。
即使他并未包藏祸心。
很快周北诀的猜想得到证实。他那日在屋中读兵书,屋外就有一个着青衣的宦官急匆匆来请他入宫。周北诀心中不安,但还是跟着去了。他没有问,宦官大抵也不会知道,只是轿子实在晃得厉害。周北诀平日习惯了骑射,这轿子将他的心晃得更加不稳。
入宫是下午。万衡在书房批奏折,周北诀在屋外等。许久才听到皇帝近侍的声音:“传,大将军觐见——”
周北诀垂眼快步入内,行叩拜之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的声音很冷,甚至于比周北诀还要低哑几分。他抬眼瞧着周北诀,盯着他的浅色低垂眼眸:“听说大将军家中出了变故,要推迟回军中的时日?”一旁近侍连忙递上一封书信,封蜡已经被拆开,正是周北诀写给副将的那封信。
连写信都会被截胡,那么周北诀到底被监视了多久?又或者说,从他还未回京之时,皇帝就已经开始忌惮他的军权,和他本身。
周北诀面上神色不变,拱手道:“确然如此。多谢陛下关心,微臣一人之力解决绰绰有余。”
周北诀说完突然想到,既然他也许从上场战争的胜利之时开始就被监视着,那么殷然惜……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万衡拍案起身幽幽开口:“哦?是吗?朕怎么听说,大将军近日时常去了从前未去过的花街,买些许女子所用的玩意物什呢?”
周北诀连忙跪下,脑中飞速思索,不如就装个糊涂明白途径:“陛下息怒,前些日子微臣府上有几个丫鬟姊妹过生辰。下人平日尽心尽力,微臣怜惜,便趁夜买些东西送去。”
万衡双眼微眯,似乎是思忖着周北诀的错处。周北诀面无表情的镇定让他有些刺眼,和那冷宫中被他逼问时的小娼妇神情如出一辙。
终究是没有问下去。但计划必定要提前了,拖不得。万衡复又坐下,换上另一副神情:“是朕冒失了,大将军勿怪。”唇角带了笑,只是没再让他平身,“大将军可还记得高丽?”神色转化之快,竟是比周北诀抽剑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丽便是当年周北诀服役时,让那座小城池造反的始作俑者。那城池也算是倒霉,被高丽当成一枚试探大虞的棋子,用过即弃。高丽十分难缠,若是中原强盛之时便会进贡讨好,欲与之联盟。但一段时间后便会开始试探底线,待被打怕之后又会开始表示顺从依附,让人头疼不已。
当初将北方的城池打下后,便有人上奏先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举打下高丽,趁机收服,也省去许多麻烦。
可先帝空有弑父弑兄之勇,却无高瞻远瞩之见,加之年岁渐大便优柔寡断起来,便连连拒绝此等奏请,继续被高丽的无耻做派给牵着鼻子走,倒给了高丽喘息的机会,更加肆无忌惮。
“朕想,让大将军在年前,收服高丽。”
周北诀心中一惊。此时距除夕不过二十余日,他本想在大年初一那日恰好抵达军中。如此算来,他必须今日即刻启程,再耽误不得。
而且对于高丽近况,周北诀乃至军中皆并不十分明朗。大雪封路,消息已经断很久了,再者这样恶劣的天气自是易守难攻,粮草重负,积雪极难前行,若是粮草不够,这样的天气贸然攻打简直是送死。
送死……
周北诀磨了磨后槽牙,连忙垂眸隐去眼中的愤怒,感叹这一对父子都是蠢货。一个把自己的无知平庸暴露无遗,一个直接把目的明晃晃地扔在人面前给他看。虽然后者更为可恶,因为他不能奈其何。
“回禀陛下,微臣愿效生死犬马之劳,只是大雪封山冻水,高丽只可走水路,冰滑易裂,极其危险。再者,此时情形对大虞十分不利,本身地形因素就已易守难攻,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便会全军覆没。不如待到开春,也好从长计议,多作部署,方能万无一失。”
万衡又露出那种暗藏着杀意的忌惮眼神,一脸无聊地打个呵欠,摇头笑道:“朕知晓大将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待开春我大虞能休养生息不假,你又安能知高丽那边不能休养?依朕之见,此时杀他个措手不及,方是上策。再说,”万衡直直看向周北诀,深黑色眼眸死死勾住琉璃色的瞳孔,像是逼着他同自己长时间对视一般,“那是朕的父皇未能收服的蛮夷之地,朕也要替父皇在忌日之前替他完成,还请大将军帮朕。”
周北诀闭目叩首:“微臣遵命。”万衡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周北诀就站起身,乘轿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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