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壶废弃船坞附近有座简陋的小木屋,一年间仅有两三天是有着光的。
但如今,它升起了袅袅炊烟。
杨戬醒来时,天眼处传来的灼热感、后背旧伤复发的撕裂感,让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拔出开山斧的时候。
可摇晃的光影与空气中飘渺的药香,提醒着杨戬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偏头向四周看去——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
昏迷前的记忆涌来,他太担心沉香的安慰,也顾不上身上的伤,支撑起身子想要下榻寻人。
腿刚着地,门被人从外推开。
少年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看到杨戬时,那双黝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欣喜,随即又被一种不明的情绪代替。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杨戬又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么大一团火砸过来,能有哪儿是舒服的?”
“婉姥姥来过,说是这伤不足以危及性命,但也只能好生养着。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
杨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些人呢?”
“死了。被我杀的。”沉香的平静在此时显得有些异常。
他将手里的药放在桌上,走到杨戬身边,弯下腰,一手绕到杨戬膝后,一手扶住他后背没受伤的地方,用力一提,竟然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杨戬懵了:“你干什么?”
沉香将人轻轻地侧放在榻上,担心他压到伤口,动作十分小心,“婉姥姥嘱咐,五日内不能下榻,这才第三天。”
“我都睡了三天,还不让我下去?”杨戬说着就想再次坐起来,被沉香轻轻按住。
“不行。”沉香微微皱眉,语气不容反驳,“这几天我会照顾好舅舅,你只需要躺着,好好养伤。”
杨戬隐约觉得这小孩儿有点不对劲,似乎心里憋着气。
气什么?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一定和自己有关。
杨戬不动了,他侧躺着,看着沉香:“你受伤了吗?”
沉香摇头。
“行。”杨戬手摸了下衣襟里,沉香立即从兜里掏出口琴,递了过去。
杨戬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想摸摸他的脑袋,手刚举起来就扯到伤口,疼得立即缩了回去。
“非要乱动。”沉香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将脑袋凑到他手边,静静地等着他伸手抚摸。
杨戬看着他的举动,心疼极了。
他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狼崽,明明想要被人摸摸脑袋安慰,偏要嘴硬地装作无奈,靠近自己,说:真拿你没办法,那就让你摸摸吧。
而身下的沉香实则紧张得直咽口水,直到杨戬的手碰到自己的头发,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关于沉香古怪的行为,远不止这一两件事。
喝药的时候,死活不让杨戬亲自动手,非要一勺一勺地喂到嘴边才放心。
洗漱的时候也是,从头到脚,都要用热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把伤口的药换了,再重新包扎,最后严严实实地将外衫的口子扣到最上方一颗,才算完了。
更奇怪的是,做这些的时候,沉香总是出奇的安静。
这孩子本就不爱多说话,如今话更是少得可怜,就算杨戬刻意制造话题,避免尴尬,对方也只是简短的回答。
这样奇怪的氛围让杨戬又无奈又抓狂,到夜里睡觉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杨戬趁沉香出去倒水的时候,从榻上爬了起来,端坐着等他回来。
果不其然,沉香一进门便臭着脸,沉声道:“舅舅!”
“沉香,过来。”杨戬拍了拍他身边的空处,示意沉香过来坐下,哪想这小子故技重施,一个横抱把人抱了起来。
杨戬又羞愧又紧张,挣扎着要下来,可这小子力气大得出奇,加上自己身上有伤,顶多就是扭几下身子,根本无法撼动对方的钳制。
于是,杨戬只能摆出长辈的威严,嗔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没大没小,还不放下!”
沉香压根不吃这一套,垂首问他:“还乱动吗?”
杨戬觉得心累,懒得多做挣扎,干脆瘫在沉香怀里,一脸请君自便的态度。
这幅无赖的样子把沉香逗得笑了一下,语气轻快了不少:“我六年前就应该这么做。”
杨戬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胸口,“小子,你还记得我是你舅舅吗?”
与以往不同,沉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了眼身下的床榻,又看了眼怀里的杨戬,抱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将人放了下去。
起身时,被杨戬拽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杨戬一脸严肃地看着沉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睡觉吧,我去桌上凑合一晚。”
这一看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